第2章 大海不会帮放瓶子的人实现愿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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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我曾属于这里,但我离开了

   夜晚漫长,海小渔躺在床上难以入睡。昨日趁着暑假回到海岸,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看望母亲和弟弟,也试着打探父亲的消息,是海小渔这五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压抑的心情得到了释放,海小渔喜欢这样的自由感觉。

  海小渔一到海岸,就走向了那片熟悉的沙滩,脱了鞋子感受柔软的海沙,心情如释重负,面朝着大海,觉得迎面而来的风都充满善意,她的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说:“海小渔,你是属于这的,你从未离开。”

  泪腺开始发酸,海小渔仰起头看着如大海一般湛蓝的天空,泪珠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是啊,我是属于这里的,但是我离开了。”

  这是时隔五年后,海小渔第一次回到这个名叫“海岸”的小渔村,流光飞逝,海岸早与五年前大有不同。曾经这里只是个交通不便,与世隔绝的小渔村,村子里的人都姓海,都以海为生,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条船,男人们出海打渔,女人们在家补网。

  而如今,海小渔放眼望去,只有满沙滩的旅客和不停飞驰的海上摩托、不远处还有游艇。这里的人们开起了客栈、开起了餐馆,出海打渔不再是唯一的生存方式,而是旅客们的体验项目,卖贝壳的,卖漂流瓶的、卖海螺的……光招待游客们就已经足够维持生活。

  看着眼前的光景,海小渔简直快掉下眼泪来,她想念这里,想了整整五年。

  五年……

  对海小渔来说真是一段漫长的时光啊,漫长得恍若隔世,只有海小渔自己知道,这五年自己是怎么压抑而煎熬地生存着。

  “各位游客!因突发状况,请所有游客火速离开沙滩,可到出口售票处办理退款及赔偿事宜,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

  沙滩上的巡逻车开着大喇叭来回行驶,所有还在海上飞驰的摩托、游艇全部开始靠岸,不明真相的游客也看了过来,唯独玩沙的孩子们还玩得不亦乐乎。

  巡逻车没有停止,这并不是一个恶作剧。

  有的游客被败坏了兴致,只好骂骂咧咧地开始撤离,见有人走,很多游客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是本能地跟着走了,直到原来热热闹闹的沙滩,只留下了三三两两的几个人。

  “发生什么事了?”海小渔拦下缓缓驶来的巡逻车询问。

  巡逻车上坐着一位皮肤黝黑的青年,是海小渔所入住的那家客栈老板的儿子,即便五年过去了,即便他长高了也长大了,海小渔还是记得他的名字叫海青帆,因为他是海小渔还生活在这里的时候,将她欺负得最惨的那个人。

  海青帆看了看周围,见沙滩上的人剩得不多,指了指海滩的另一端对海小渔说道:“那边,发现了一条鲸鲨的尸体,像是搁浅后没有及时得到救助,死了,现在几个海员还有景区的管理人员正在那边处理呢,这边人多,怕引起混乱而出现什么安全隐患,所以让大家撤离了。”

  “那你能带我去看看吗?”海小渔看着海青帆所指的方向问道。

  “上车吧,不过待会你只能看着,不要说话。”青帆叮嘱道。

  海小渔点点头,在心里惊叹时光真是伟大,曾经视为仇敌的人再次相见却能像多年老友一样相视一笑,像朋友一样和平交谈。

  坐着沙滩车摇摇晃晃地走了五分多钟,海小渔才远远看到有一群人正围在那,沙滩车停稳,海小渔跟在海青帆身后慢慢靠近围着的人。

  海小渔心里一颤,那么巨大的一条鱼,躺在沙滩上一动不动。

  所有人都在围着鲸鲨议论着,似乎在商量着怎么处置这么大一条鱼最为妥当,没有人注意到海小渔这个外人。

  “来了来了,工具来了,车子等下就过来”又一辆沙滩车开了过来,车上的人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喊到。所有人围着大鱼观察了一番,在这样一个海滩上,想要把这么大一条鲸鲨尸体运走基本是不可能的,所以管理人员和当地水手决定先将鲸鱼的尸体进行分解,再运走。他们在鱼肚子上选了个位置,那个拿长刀的人就将刀子扎向了那。

  刀子拔出,所有人都往后退了数米,海小渔站得远远的,看着鲸鲨肚子里分不清是海水还是血水从刀口喷涌而出,就像大坝决了堤,浓重的海腥味也随着七月的海风蔓延开来,海小渔忍着呕吐的冲动捂住了鼻子。

  好一会之后,鲸鲨肚子里的液体几乎流尽,那拿刀的人又上前,顺着刀口剖开了鲸鲨的肚子。所有人开始戴上防水手套和口罩,靠过去帮忙。

  “你先站这,别走太近,我过去看看。”做为景区工作人员的海青帆对海小渔交代了一句,就加入了帮忙的队伍。

  “诶呀……这都是些什么啊?”工作人员边将鲸鲨肚子里的东西扒拉出来,边喊道。

  鲸鲨的肚子里不仅有它的内脏,还有各种各样还未被消化的塑料垃圾,伴随着浓重的腥臭味被人们挖了出来。

  虽然小时候曾生活在这里,但是离开了五年,海小渔已经无法习惯这么重的气味。

  手机的闹铃突然响起,海小渔掏出手机看到是备忘录提醒自己别忘记了明日是自己和苏蔚蓝的***,她得在晚宴之前赶回隐都。海小渔不能不回去参加***,即便自己在不在根本没那么重要,即便所谓的***宴会最后都会变成爸爸的商业酒会,可海小渔就是不敢。

  走了会神,海小渔回过头来看那只搁浅的鲸鲨,只见人们已经从它的肚子里挖出了一小山堆的东西,塑料垃圾和五脏六腑血肉模糊地混在一起。

  突然,一个瓶状的东西从“小山堆”上滚落下来,径直滚到了海小渔的脚边,海小渔眉头微蹙,捂着鼻子蹲下身,看着这个被泥和血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认了好久才认出居然是一个漂流瓶。

  海小渔从来就不是个好奇心很强的女孩,可是这一刻,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捡起了漂流瓶,走到远些的海边将漂流瓶涤荡干净。海小渔拿着漂流瓶仔细分辨,这个漂流瓶并不是沙滩上可以买到的,沙滩上卖的都是木塞,这个瓶子却是橡胶封口,里面的信没有丝毫的破损。

  海小渔忍着手上残留的腥臭味,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瓶子打开。

   2:若我去不了天堂,那葬在海底也好

   

   如果我活着只是为了承受痛苦,

   那我宁愿从来没到过这个世界,

   若我去不了天堂,

   那葬在海底也好

  海小渔觉得心口堵得慌,纸上的每一个字都透着深深的绝望,而这种绝望,海小渔再熟悉不过了。海小渔永远不会忘记,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年仅十三岁的她同样想过让自己葬在这片深海里。

  那是一个起风的日子,天空阴沉,随时有暴雨降临,海边的狂风不止,卷起海滩上的沙尘,就是这样一个鬼天气,镇上居然来了一批马戏班,街头贴满了海报,没多久就被肆虐的狂风吹的到处都是,其中一张贴到了海小渔的脸上。

  “是饼干啊!”

  海小渔揭下贴在脸上的海报,张口对着海报上小丑手中的五彩小球撕咬,放在嘴里咀嚼,苦涩发干的油墨味道让她一口气全部吐了出来。

  海小渔捂着肚子屏住翻滚的胃液,摇摇晃晃地迈着步子。

  弟弟还饿着肚子,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了,海小渔看着手里咬破的海报,似乎这是最后的一线生机,她要去马戏班碰碰运气。

  镇上一处开阔的广场搭起了五彩棚子,顶尖上一面红色小旗子随风摆动,周围是黑色皮卡车上卸货的人,远处一位身着黑衬衫的中年人靠在棚子外,抽着雪茄,他手腕上金灿灿的手表仿佛即使没有太阳,也会发光。

“让我帮忙吧,我什么都能做,只要你们给我一点吃的。”海小渔拉住一个提水桶从跟前经过的工作人员,因为饥饿,连说话的声音都像蚊子哼哼。工作人员转头看这个衣着邋遢,身材瘦小的女孩,皱起了眉头:“小屁孩子能干什么,赶紧回家,别捣乱!”说着,他一把甩开了海小渔的手。

  果然又是这样……

  三天了,海小渔几乎求遍了镇上的每一个人,忍耐着饥饿想要找一份养活自己和弟弟的工作,可每一次都是被拒之门外。

  海小渔看着搭台的工作人员在忙碌,这一意料之中的拒绝让海小渔浸泡在失落的情绪里,她捂着肚子,走到一边的大海报前,盯着海报上的小丑愣愣地看。

  胃液在抗议,身体在抗议,大海报上的小丑在冲她笑着。

  “难道我和弟弟松子只能等死了吗?”

  海小渔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这个字太恐怖了,虽然她只有十三岁,可没有人像她一样对“死亡”有着这么深刻的认知,因为就在一个月前,妈妈被一辆轿车撞飞,在肇事司机将她送往医院的路上死亡。

  司机帮忙料理的后事,还给她们留下了一笔钱也跟着消失了,而那笔钱,即便海小渔很小心地保管着,可还是被偷了。

  妈妈的离开,让只有十三岁的海小渔,第一次认知到了死亡有多可怕。

  想到这里,海小渔不禁责骂自己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易的认命,向死亡妥协?

  海小渔又忍耐着胃液翻江倒海的难受,走到那个工作人员面前,她眼神里泛着光,她渴望可以得到这个能让自己和弟弟填饱肚子的机会。

  “拜托你们,我真的什么都能做,我只要一点吃的。”海小渔又冲着大家喊。终于引得穿黑衬衣戴着金表的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几个工作人员也回头看了看她,然后露出了不屑地笑,摇摇头继续工作。

  “你真的想加入我们?”抽雪茄的男人依然靠着木柱子,懒洋洋地冲眼前这个小女孩说。

  海小渔转过头,仿佛看到了在黑暗中的一丝希望,忙跑到他跟前,解释道:“我弟弟生病了,我们三天没吃东西了,只要你们能给我点吃的,我什么都能做的。”海小渔倔强地解释道。

  “团长,她做不了什么的,留在团里也是蹭吃蹭喝。”一个年龄稍长,衣着光鲜的女孩慢慢走了过来,没有正眼看海小渔。

  海小渔看了一眼这个高自己一个头且打扮光鲜的女孩,她真美呀,像洋娃娃,像妈妈说过的白雪公主,可是,她显然对自己不够善意?海小渔急了,连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做的,我求求你。”

  海小渔十三岁,但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个头特别瘦小,并且,一个从小没受过训练的小孩,在马戏团里能做什么呢?

  见男人还在犹豫不决地看着自己,海小渔“噗通”跪在了那个男人面前,手紧紧地拉着男人的裤管:“求求你了,我真的什么都能做的!”海小渔很清楚,他是团长,自己是留是走,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团长依然懒洋洋地抽着雪茄:“冬娜说的对,你来团里做不了什么,我不想多养一个废物,你走吧!”团长大手一挥,便扭头不再看依旧跪在地上的海小渔。

  团长的话让海小渔觉得天似乎又塌了,刚刚明明还看到的一丝希望的光,现在也彻底地被这个叫冬娜的漂亮姐姐给掐灭了。

  可是,松子要怎么办?自己接下去又要怎么办?等着死神的降临吗?绝对不可以:“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做的,求求你给我点吃的。”海小渔狠狠地磕头,狠狠地哭着哀求。地面地撞击让本就饥饿的她脑袋恍惚,可男人依然悠然地抽着雪茄不再看她一眼。

  “哼!”冬娜从鼻孔里发出这个字,骄傲地走进了棚里,长长的马尾在身后甩着。搭棚的工作人员也纷纷望了过来。有的鄙夷地笑着,有的则担忧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女孩。

  男人依旧不理会她,最后烦了,干脆甩开她的手,也准备走到棚里去。

  海小渔见男人就要离开,心急万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连忙拉住男人的手。松子、饥饿、死去的妈妈,所有的画面开始在海小渔的脑子里盘旋起来,情急之下,海小渔一把抓住了男人手腕上的金表。

  “小兔崽子……”男人狠狠地扇了海小渔一耳光,海小渔似乎尝到了嘴角的血腥味,可脸上却没有一点疼痛感,只有麻木。

  她不愿松手,她需要这个,最后金表被海小渔活生生地从男人手腕上拽了下来。

  看到金表到手了,海小渔连忙拔腿就跑,仿佛忘记了饥饿。有这个就有吃的,我和弟弟都不会饿死了,这个可以换包子,可以换牛奶,可以换很多很多好吃的,想着,海小渔仿佛已经闻到了食物的香味:“弟弟,等着,姐姐这就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愣着干什么,赶紧追呀!抓住了给我狠狠地打,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抢劫呀?”男人气急败坏地朝愣在原地的员工们怒吼着,像头发狂的狮子,一群人丢下桶就要往前追。

  “等等,台不搭好晚上怎么演?你们搭台,我去追。”

  所有人转头看着说话的年轻男生。只见他走到了团长身边:“小孩子跑不了的,你让大家把台搭好,别让今天第一场就搞砸了,我去把手表追回来。”团长看着他,眯着眼睛点点头。

  男生看着海小渔转过拐角,忙追了过去。

  

   3:这个世界失去了亮光

  “老板,我要五个包子,不,要十个。”海小渔手里紧紧拽着金表,在包子铺跟前站着,包子的香味透过蒸笼的缝隙飘出来,惹得海小渔直咽口水。

  老板看一眼海小渔,眉毛一皱,居然又是这死小孩:“你有钱么?”包子铺老板一脸不屑地看着海小渔。

  海小渔忙掏出金表:“我有,我用这个换包子。”

  老板一见海小渔手中的金表,两眼直冒金光,可是又警惕地怀疑这表是假的,毕竟像海小渔这样的孩子哪来这么值钱的东西。

  “表拿给我看看!”说着,老板就要伸手拿过海小渔手中的金表,海小渔连忙将手一缩:“你换我包子吃,我才给你。”

  “那你告诉我,这金表哪里来的?”老板怀疑地问。

  “我……我……我捡的,你要不换我,我就去别家换了。”海小渔有些心虚地拿着金表转身就要走。

  “好吧好吧,换给你……”老板连忙从蒸笼里拿出了热乎乎的包子递给海小渔。海小渔接过包子才将金表递给了老板。

  “等等!”此时,一个男声在旁边响起,老板还没反应过来,金表就被那男生从手中抢了过去。

  “这些包子多少钱,我给!”男生说着,就要掏钱。

  包子铺老板顿时觉得这男生定是来跟他抢金表的,一脸正色道:“刚刚这小孩是用这表跟我换的包子,我不要钱,我要这表。”

  海小渔看着眼前的大哥哥,隐约想起刚刚在广场上见过他。

  天啊!他是马戏班子里的人。

  想到这里,海小渔连忙拔腿就跑,男生见海小渔要跑,忙丢下十块钱就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海小渔的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海小渔再也没办法挣脱。

  “放开我,放开我……”海小渔嘴里含着包子,含糊不清地吐着字。

  男生放下海小渔,从口袋里掏出身上的所有散钞:“这个给你,你先去买吃的,以后再也别抢东西了。”

  海小渔接过钞票,愣愣地望着眼前的高个子大哥哥,原以为自己被他抓住,非被打死了不可,没想到,大哥哥居然对自己这么好。

  “你不打我吗?”海小渔的眼睛里满是意外。

  男生温和地笑了笑,伸手摸摸海小渔的头,弄乱了她一头短发:“为什么要打你?而且你这小身板能经得起几下打?”

  海小渔全身僵硬在了原地。

  刚刚,男生摸自己的头了。只有妈妈才会温柔地摸着自己的头,温柔地对自己说话,可是,自从妈妈死后,就再也没有人摸过自己的头了,大哥哥的手掌好温暖。

  海小渔抬起头,透过眼底的雾气看他,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他真好看,街头的风扬起了他短短的刘海,这个模样,居然就在这一刻深深地刻进了海小渔的心里。

  “好了,我还要回去准备今晚的演出,你买点吃的,乖乖回家,知道了吗?还有这个,送你了!”男生对海小渔温柔地笑着说道。

  海小渔低头看大哥哥手中的红色小球:“是小丑手中的那颗吗?”

  见大哥哥点点头,海小渔才拿过。

  男生站起身,高了海小渔好几个头,他又习惯性地摸了摸海小渔的头,然后转身走了。

  海小渔手中拿着球,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楞了许久。

  然后海小渔买了一些吃的,又去药店买了退烧药,才马不停蹄地赶回家。

  弟弟海松子从三天前就开始发高烧,说胡话,海小渔看着弟弟痛苦的样子束手无策,因为她的口袋里,再也掏不出一毛钱了,家里也早已经一贫如洗。海小渔努力找工作,却频频碰壁,连续三天,海小渔和松子没有一点吃的,两个人像蝼蚁一样,在自己的小黑屋里苟延残喘。

  “弟弟,我们有吃的了,好多好多吃的,再也不用挨饿了。”海小渔推开木门,木门“咯吱”地响,这座破老的房子,是妈妈死时唯一留下的财产,家里暗得如同地狱一般,潮湿,且透着一股青苔腐朽的味道。

  走到卧室,松子还安静地躺在床上,海小渔打开并不明亮的灯,走到海松子的身边。她轻轻唤弟弟:“松子,姐姐买药了,也买吃的回来了,赶快起来吃。”

  海松子依然安静地睡着,似乎睡得太沉,脸色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很苍白。

  海小渔转身去倒了一杯凉开水,放在床头,伸手去推了推他:“松子,快起来吃药!吃了药病才能好!”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海小渔愣在原地,海小渔的脑子陷入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东西,海松子明明发了高烧,身体应该滚烫才是,为什么现在反而有些发凉。

  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这个空间,寂静得像凝固了一般,时间停顿了,连空气都不在流动。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海小渔拼命摇头,她无法接受,松子的身体怎么可以这么凉呢?

  “松子,你快起来,别吓姐姐啊,姐姐买了东西,全部都给你,你起来,你起来好不好。”海小渔摇晃着海松子发凉的身体。海小渔无法相信松子没有等到自己回来。可不管海小渔怎么哭,怎么喊,怎么摇晃,海松子除了一脸的恬静,再没有给海小渔任何的反应。

  阴郁的天空猛然间下起了大雨,海小渔的哭声混淆在雨打瓦片的清脆响声和屋顶漏水的滴水声中。

  海小渔坐在松子的床头边,内心没有一丝对于死人的恐惧,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说什么,她的脑子短路了,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了,只是眼泪不断地滑落下来。

  绝望……深深的绝望仿佛可以将海小渔吞得骨头都不剩,一个月前的车祸带走了妈妈,现在松子冰冷地躺在这里,海小渔觉得自己就像孤军奋战的残兵。

  海小渔就这样坐在海松子的尸体旁边,哭得直到自己再也流不出一点眼泪,最后像疯了一般地冲出门口,任凭雨点疯狂地打在自己的身上,冰凉、生疼,任凭像尖针一样的风扎进骨髓里,疼得要命。

  海小渔哭着奔跑,在大雨里呢喃。她痛恨,她咒骂,为什么要把她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地都带走。她跑到妈妈的埋葬地,跌倒在妈妈的墓碑前,对着妈妈的墓碑大声地哭:“妈,我没有照顾好弟弟,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弟弟对不起,对不起。”海小渔泣不成声,说出的话断断续续。

  哭着哭着,海小渔又开始埋怨:“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丢下我?”

  她怎么能不埋怨?从一出生,她就开始面对这个世界的各种不公。

  她不能像别的小朋友一样穿漂亮的衣服,因为家里穷,她和弟弟都不能上学,只能听妈妈给自己上课。每次看着别人背着小书包被爸妈送去上学,海小渔只有坐在门口羡慕的份。因为没有爸爸,所以被村里的其他小孩欺负,就连妈妈,也因为没有爸爸的保护而被村子里的人当成“外乡人”,都不愿与她往来,可即便这样,命运还是将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带走。

  天色像一只庞大的兽,慢慢地啃食着这个世界的亮光,夏日的雨水在疯狂地叫嚣了一阵后又归于平静。

  海小渔浑身都湿透了,衣服被雨水打得像胶水粘过一样贴在身上,让人浑身都不舒服,可海小渔根本没心思顾及这些,甚至也感知不到这些,她的内心只有绝望,充斥在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的深深的绝望。

  海小渔在暮色里走向了一片沙滩,海水正在涨潮,她面对着一点点涨上来的海水,感受到了字条里所写得一模一样的心情。

  父亲无处可寻,母亲死于车祸,连弟弟也终究因为自己没有能力照顾好而死去,海小渔看不到任何活下去的希望,她想,那么将自己葬在这片海里也好,也不用再去承受这世界带给她的所有痛苦了。

  

   4:大海不会帮放瓶子的人实现愿望的

  明明是七月,可海小渔却因为那些回忆而浑身发凉。

  “嘿,站这半天了,想什么呢?”海青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海小渔吓了一大跳,忙回过神来。

  “漂流瓶?你捡到的?”海青帆看着海小渔手中的字条和瓶子问道。

  “鱼肚子里的。”

  “呵.”海青帆笑:“看来我们捞这些瓶子还是捞得不够到位呀!走吧,我们回去了,这太臭了,待会得让人来处理一下。”

  海青帆不提还好,一说海小渔的嗅觉又变得敏锐起来,连忙上了海青帆的巡逻车。

  “你会想要放漂流瓶吗?”海青帆边开着车子,边没话找话地聊,只是还没等到海小渔开口,海青帆又嘚瑟地说道:“其实放了也没用,大海不会帮放瓶子的人实现愿望的,最后瓶子都会被我们的捞瓶人捞起来,把你们写的字条扔掉,瓶子稍作处理又可以重新卖了。”

  “捞瓶人?”海小渔看着海青帆。

  “对啊,专门打捞漂流瓶的。不然每年节假日那么多玻璃瓶子进了大海,海里的生物怎么活?多污染环境呀,你看,刚刚那条鲸鲨即便不搁浅,也会因为不小心吞了瓶子和塑料垃圾无法消化而死。”

  海青帆重重地叹一口气:“人啊,真是奇怪,总是要寄托些什么、信仰些什么,好像生活才能继续似的,但生活从来就不会因为你放不放漂流瓶受影响,日子也是照样过。”

  海边的风很大,海青帆的话消散在狂风中,海小渔看到沙滩上几位保洁人员正在紧急清理人们撤离前留下的各种垃圾。因为等到夜晚海水一涨潮,这些垃圾就进了大海,海小渔想,如果她是一条生活在这片海域的鱼,一定会感激这些人。

  海青帆一停稳车子就匆忙回了家,他刚刚帮忙着处理了那条鲸鲨尸体,他觉得自己太臭了,必须得尽快洗个澡。海小渔就跟在他身后,走回了自己的住处。

  海青帆家的位置很好,刚好就在岸边,阳台的位置朝着大海和沙滩,阳光充足。海小渔是早晨到达海岸的,一来就选择了这家民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海小渔坐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将已经被清洗得十分干净的瓶子摆放在桌子上仔细地观察着。这是一个设计十分简单的玻璃瓶,瓶身上没有一点花纹,而瓶子里那白色纸卷上的内容,也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让人无法分辨丢下这瓶子的人是男是女,什么年纪,在什么时候丢下的这个瓶子。唯一可以让海小渔确定的是,她和丢瓶子的人有过一样的心情,都彻彻底底地对这个世界绝望过。

  绝望是什么?

  绝望是你以为生活再也不能比眼前更糟的时候,更糟的事情就猝不及防地发生了,绝望是把你内心里唯一对生的渴望都抽掉。

  “海小渔,要是明天的宴会你能不现身,我还能看得起你!”

  海小渔不知道苏蔚蓝是在什么时候发来的消息,海小渔平静地将苏蔚蓝的消息删除,内心没有一点波澜。

  苏蔚蓝就是她这五年来最大的绝望。

  “海小渔,你当初就该死在海里。”

  “海小渔,你现在就是一条摇尾乞怜的流浪狗。”

  “海小渔,你根本就没有尊严,死乞白赖地生活在别人的屋檐下……”

  这些话都是苏蔚蓝说过的,海小渔早就习惯了。

  海小渔不明白为什么苏蔚蓝那么地仇视自己,总是用话语激怒她、嘲讽她、驱逐她,总是对她充满着恶意。

  这五年,海小渔不止一次想过有一天能有尊严有骨气地对苏蔚蓝说她一点也不想待在他家里忍受他的怪异脾气,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苏家。

  可五年了,海小渔一次都没有这么做,对于苏蔚蓝的一次次发难,每一次对自己的冷嘲热讽,海小渔都不反驳,也不回应,强装出自己刀剑不侵的样子。可海小渔毕竟不是铁石心肠,最开始还会偷着哭,可到后来连委屈都不觉得了,也许,是真的麻木了。

  “叮咚。”

  门铃声打断了海小渔愤怒而忧伤的情绪,她收起手机,深呼吸调整好心态去开了门,门外站着刚洗完澡的海青帆。

  “我妈让我喊你吃晚饭,下楼吧。”

  海小渔错愕了一会,点点头跟着海青帆下了楼。

  各种各样的海鲜摆满了小小的圆桌,海姨热情地迎了上来:“快来吃饭,都是青帆他爸今天刚刚打回来的,新鲜着呢。”

  海小渔拘谨地笑着,走到圆桌旁坐下。

  海姨让海青帆去给小渔打饭,然后特别欣喜地看着海小渔:“这么多年没见了,没想到小渔都这么漂亮了,到底是大城市回来的,就是不一样。”

  海小渔依旧觉得拘谨,甚至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印象中的海姨从来就不是这副面孔,记得小时候,海姨从来不和自己说话,都是用眼角看自己的,甚至还让海青帆也离自己远一点,现在突然变得热情了,海小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开发旅游后做生意做习惯了,还是时间真的改变了海姨对自己的看法。

  海小渔尴尬地笑着,看到海青帆从厨房出来,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快,趁热吃,从早上住进店里到现在,还没好好吃过东西吧?”

  海姨边说着,边往小渔的碗里夹菜,热情得就像老妈见到了出国多年的亲生女儿。

  海小渔不太会打交道,也不太做得来客气的场面,只能边尴尬地笑着,边小口小口的吃着。

  “你弟弟怎么没一块回来?这么多年了,应该回来看看的呀,估计也是个帅小伙咯。”海姨还在继续着她的客套,可海小渔却像被电击了一下,僵在了那里,再也吃不下去了。

  她觉得眼前的人让她感到恶心。

  “我吃饱了,先上楼了。”

  海小渔放下了碗筷,就跑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挨在崩溃边缘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了。海小渔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呜咽了起来。

  是啊,在这个渔村里,没有人知道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真正地关心过。这里的人只知道五年前江薇车祸身亡后,留下了海小渔和海松子姐弟两,但这两个孩子却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却不知道海松子五年前就死了,活生生地饿死、病死的。

  海小渔不会忘记,母亲车祸的赔偿金被偷之后,她一家一家地敲门寻求帮助,最开始有的人看她可怜还会给些吃的,可时间一长,村里的人见到她就躲,好像她是瘟神一般,她才不得不去到更远的镇上去寻找生机。

  海小渔不明白,难道之前的冷漠,海姨都忘记了吗?她怎么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寒暄客套?若无其事地提起松子,还是她以为五年过去了,所有的事情都消散在了岁月里。

  海小渔不会忘,她怎么能忘呢?五年前,那场暴雨,那座漏雨的小黑屋,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全身冰凉的海松子,都变成了一根根刺深深地扎在海小渔心上。

  海小渔使劲地捂着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响,似乎是习惯了,在苏家的时候也是如此,连哭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别人知道了自己的铁石心肠是伪装,又害怕自己的脆弱成了别人嘲讽自己的理由。

   

   5:我也曾搁浅

  急切的门铃声叫嚣得疯狂,海小渔条件反射般慌乱地给自己擦去眼泪,然后开了门。

  “海小渔,你是不是太不礼貌了?你……”海青帆还想说什么,可看到海小渔通红的眼睛后就顿住了,气势也虚了下来:“你…怎么了?”

  海小渔低下头想掩饰:“我出去一下。”然后别过海青帆的身子往楼下走,海青帆也连忙跟了上去。

  海小渔没有阻止海青帆的跟从,一路走到了母亲的坟前。

  “妈妈,弟弟,我回来了。”

  海青帆站在海小渔的身后,看着江薇的墓碑和她墓地旁的那个小土包,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五年前关于海小渔和海松子的突然消失,传言有很多。有人说看到这姐弟两上了一辆豪华的轿车,被人接走了,但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有人说那是江薇在城里的情人,在江薇死后帮忙抚养了这姐弟;也有人说,是海景深飞黄腾达了,所以把这姐弟接城里过好日子去了……却没有一种传言说海松子已经死了。

  海小渔缓缓地蹲下身子,她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

  其实海小渔一到“海岸”就想先来这里的,可她没有勇气。海松子的死,海小渔不怨恨任何人,五年前的海岸还只是一个封闭的渔村,谁不比谁富裕,没有人必须得承担对自己和弟弟的抚养,海小渔只怨自己没有能力,所以她无法面对江薇,也无法面对松子。

  可海小渔想念这个渔村,想念他们……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海青帆看着眼前的一切,满脑子只剩下疑惑。

  巨大的委屈让海小渔想掉眼泪,可她还是强忍住了,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母亲坟墓旁的野草,也不说话。

  等到回到了村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

  海小渔和海青帆一起来到沙滩上,海水马上要开始涨潮,海风也不再像白日里那么温柔。

  “站在这里做什么?马上要涨潮了?先回去吧。”海青帆不清楚海小渔的意图,劝说着。

  海小渔缓缓开口:“五年前,那个当你们欺负我时会毫不犹豫挡在我身前把你们赶走的松子死后,我就想让自己死在这,死在这片海里。”

  海青帆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五年前,同样是夜晚,那场大暴雨刚过,浑身湿透的海小渔就是站在这里,等着涨潮的海水将自己卷走。面对着海上奔逐而来的海浪,十三岁的海小渔内心没有一丝恐惧。

  可是命运没有要将海小渔也一块带走的意思,陆航出现了,那个撞死母亲的肇事司机,将海小渔从死神的手中生生地拽了回来。

  “喂!”

  陆航站在岸上冲已经被潮水淹到大腿的海小渔喊,见海小渔没有任何回应,干脆下到沙滩来一把抱起瘦小的海小渔就往岸边走。

  陆航看到眼前的人居然是海小渔,也楞了一下。就在一个月前,他和老板一块出差到这里,因为收到老板的紧急通知而赶去接老板的路上,撞死了这个女孩的妈妈,在医院里等受害者家属,没想到只来了两个小孩子。

  老板出了一大笔钱托人处理了事故,也处理了受害者的后事,可陆航还是觉得过意不去,本想去海小渔家看看的,但是老板出差结束得回去,自己不得不跟着回去了,这一走就拖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才有时间回来,这才在海边遇到了海小渔。

  “发生什么事了?”陆航看着狼狈的海小渔,能感觉到她湿透的身体正在颤抖,脸也早已被眼泪和雨水洗得苍白。

  “帮……帮我,帮帮我!”海小渔哽咽着说,字句断断续续:“你给我们的钱,被偷了,弟弟,弟弟生病,我没有钱,我今天回家,弟弟喊不醒,身体冷的,死了,好像死了!”海小渔有些语无伦次地说。

  “什么?”陆航惊讶地反问,陆航一直觉得自己给他们留下的钱足够他们姐弟维持生活的,等他忙完再回来好好安顿他们,可他从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你家在哪?我们现在就去!”陆航在心里暗暗祈祷着,希望松子还有救。

  听到陆航这么说,海小渔连忙起身,带着陆航就往自己家走,她同样祈祷,祈祷老天爷能够仁慈一回。

  踏进海小渔的家,陆航简直难以置信,这样的屋子怎么能住人?地面坑坑洼洼,有积水,屋顶还漏雨,整个房子里没有一丝温馨,只有闷热和潮湿,灯光很暗,什么都照不亮。

  走进里屋,情况也没有比外面好,床上的松子盖着被子,一脸苍白和恬静。陆航走过去抱起松子:“走,我们去医院!”

  海小渔愣了愣,才猛得回过神来,心想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自己的祈求,弟弟还有救?希望之火又燃了起来,海小渔甚至没想过给自己换身衣服,赶紧跟在陆航身后。

  夏日的雨水总是让人猝不及防,车子刚一启动,雨又下了起来。车子在下着大雨的夜里直奔医院,路过镇上时,海小渔透过车窗看到了马戏班子的大海报,欢乐的音乐声也快速从大慢慢变小,离自己越来越远,海小渔想起了白天给自己钱的大哥哥。

  大哥哥是好人,陆叔叔也是好人。

  年少的海小渔心里没有恨,只有祈祷,若是弟弟能得救,她会感激身边的每一个人。

  车子停在了市中心医院的门口,陆航抱着松子闯进了医院:“医生,赶快救人!”一帮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就赶了过来,看到松子苍白如纸的面色,连忙将松子推进了急救室。

  透过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医生们抢救的情况,陆航知道,希望很渺小,因为很少有病人一送进来还未进行任何的检查,也没有任何的询问情况就直接电击的,显然,医生们只是在做最后的努力。

  连续五次的电击,而且一次比一次的电伏加大,但是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松子的心电波依然没有任何反应,那始终保持着一条直线的心电波让陆航越来越不安。

  记得一个月前的那场车祸,他赶着去接老板,但是街上却起了大风,被风扬起的报纸贴在了自己的挡风玻璃上,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虽然马上踩了刹车,但还是来不及,撞上了正从街口走出来的江薇。

  陆航连忙下车,并打电话喊来救护车,但是江薇却一直艰难地用自己最后的力气说着话:“帮我的孩子,他们的父亲会来找他们的。”江薇说的很吃力,断断续续,而且声音也很小。

  “救护车就要到了,你不要再说话了!”陆航并没有心情听江薇这种交代后事的语气,所以也没有答应。

  救护车鸣着嘹亮的笛音而来,浑身是血的江薇被抬上救护车,陆航也坐了上去,然而,救护车还未到医院,医生就宣布了江薇的死亡,陆航愣在原地,这是他当司机以来出的第一场车祸。

  可仅仅是一个月,他就再一次把松子送进了医院。

  陆航坐到走廊的塑料椅上,用手揉着太阳穴,这一切本可以避免的,他只要早些抽空过来看看,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

  海小渔趴在窗台上惦着脚尖看,半个小时后,医生终于出来了,陆航起身,看到里面的医生都在收仪器,心电仪的心电波依然是一条直线。

  “医生,弟弟怎么样了?”海小渔看到医生就连忙迎上去问结果。

  医生低头看着这个狼狈而瘦小的小孩,没有说话,也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样一个年纪的小孩,她的弟弟已经死了。

  

   6:总要找些理由让自己活下去

  医生走到沮丧的陆航面前:“送来晚了,很遗憾。”

  海小渔愣愣地看着医生和陆叔叔的对话,知道弟弟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像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心底仅存的希望彻底熄灭了。

  海小渔全身的力气也仿佛跟着一起消失殆尽,瘦小的身子就那么倒了下去。

  医生赶紧给海小渔安排了病房,对海小渔进行诊断,陆航站在边上也跟着乱了。海松子已经死了,海小渔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事。

  “医生,她怎么样了?”陆航焦急地问。

  医生拿下听诊器:“初步诊断,她体质很弱,又有很长时间没有进食,所以营养不良,现在又淋了雨,不过好在没有发高烧,问题不是很大,在医院治疗几天就可以了。”

  “谢谢大夫!”

  陆航坐在了海小渔的床边,看着海小渔那张就连昏厥都布满痛苦的脸,他意识到怎么安置小渔是个很棘手的问题,毕竟,他只是个司机,根本没有能力承担海小鱼的抚养。

  病房里很安静,窗外的雨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

  海小渔从昏厥中醒来,甚至恍惚地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雨停了,一切都归于平静。可当她看到坐在床边的陆航叔叔,海小渔知道,那不是梦,松子和妈妈一样,回不来了。

  “叔叔,你不该救我的。”

  陆航看着海小渔,觉得最可怕的不是她小小年纪说出的话,而是她眼睛里的绝望。

  “叔叔,把弟弟和妈妈葬在一起好不好?弟弟肯定去找妈妈了。”海小渔看着陆航,平静得让人难以置信

  陆航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拿着锤子猛砸,他点点头答应道:“好。”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你乖乖的,不要胡思乱想,叔叔不会不管你的。”陆航起身走出病房,因为他不知道怎么继续面对这样的海小渔。

  “姐姐,我不饿,你吃吧。”

  “姐姐也不饿,我们给妈妈吃。”

  妈妈笑着说:“我们一起吃。”

  “你们不许欺负我姐姐。”海松子挡在自己身前,用小石子赶走那些欺负自己的人。

  “姐姐,你看,我画的,好看吗?”画上的人歪歪扭扭。但是,并不难看出,他画的是一家人。

  “妈妈,等我长大了,我就出海打渔,赚了钱给你和姐姐换大房子。”

  海松子这个十岁的小小男子汉,总能给人留下印象深刻的话,现在这些回忆翻江倒海而来,拉着海小渔不停地往下坠。

  没有人能够体会海小渔此刻的心情,如果说她是一条搁浅在浅滩的大鱼,那么她已经连求生的本能挣扎都放弃了,等待,甚至是期待死神将自己带走。

  海小渔在医院里躺了两天,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也就出院了。

  陆航没有食言,他将海松子埋在了江薇的墓碑旁,也将海小渔带离了海岸渔村,从那之后,海小渔就进了苏家。

  心如死灰的海小渔顺从地接受了陆航的所有安排,因为陆航告诉她:“你妈妈之前说,你的爸爸会来找你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

  海小渔才对生活了有了期待。

  “五年前,我就像今天你们处理的那条鲸鲨,搁浅在绝望的浅滩里。”海小渔转头看海青帆。

  “对不起!”海青帆从来就不知道五年前在海小渔的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还带着村子里的小孩们去欺负他们姐弟两,嘲笑他们没有爸爸,加剧他们的痛苦,现在想来真是愚蠢而伤人。

  海小渔摇摇头,她这次回来不是为了翻旧账的,这五年在苏家的生活太过压抑,所以她要趁自己成年之际,给自己一次自由,更重要的是,她想回来打听自己亲生父亲的消息。

  “海景深有没有回过海岸?”海小渔问海青帆。

  在离开海岸之前,陆航带着海小渔回家里收拾东西,为了得到更多关于父亲的消息,海小渔和陆航将家里母亲的遗物翻了个遍。

  母亲房间里的摆设极其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所有的东西一目了然。陆航打开衣柜里的两个抽屉时,才有了意外发现。抽屉里除了一些针线和钮扣之外,居然还有一条男士的围巾,是灰色的,陆航拿起围巾,从围巾里掉出一个信封,信封上没有署名。

  陆航将围巾递给海小渔,小心地拆开了信封,信纸折痕很深,也有些泛黄,这封信应该是很久以前写的了。

   景深

   你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但是,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只是这么多年来,你的了无音讯让我觉得不安。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海上遇到了什么不测,我不敢想,我也不知道要将这封信寄向哪里,我很想你。

   

   江薇

  “景深……海上……”陆航默念着这两个词:“景深……海景深?”

  “叔叔,怎么了?”看着陆航皱着眉头念着这两个词,海小渔好奇地问。

  “如果没猜错,这是你妈妈写给你爸爸的信,你爸爸的名字叫海景深,应该是出了海!”陆航根据信里的内容猜测着。

  “海景深……”海小渔念着这三个字,那是海小渔第一次知道关于爸爸的消息,哪怕只是简单到一个名字,海小渔心里还是燃起了一丝期待。这个男人虽然陌生,虽然遥远,但是,却是海小渔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也是在海小渔失去了母亲和弟弟后,唯一支撑自己在苏家活下去的希望。

  “海景深?”海青帆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

  海小渔点点头:“妈妈不是海岸人,但他是。当年妈妈放弃都市里的生活跟着他来到这个渔村,这里才是他的家,如果说他会回来找我,那他一定会回这里的。”

  “没有,五年前海岸发展旅游后,就有越来越多的游客来这里,即便你父亲真的回来过,可能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海青帆回答。

  海小渔转头看海面,海水涨潮的势头越来越猛,她走上岸,走到海青帆的身旁:“我们回去吧。”

  海青帆看着海小渔失望的样子,忙安慰道:“没关系,反正我在这工作,以后我一定让所有人都留意着,如果有一天你父亲真的回来了,我立马通知你。”

  其实,海小渔知道,能找到父亲的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了,如果真如妈妈信里说的那样,爸爸是出了海,那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测,否则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消失十多年之久。

  可是人啊,总要找些理由支撑自己活下去的,海小渔想,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在确认父亲已经身亡之前,她是不会放弃的。因为她不知道,如果连这唯一支持自己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了,她还能为了什么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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