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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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灵房门口驻足。

  直觉告诉我,她有话想跟我说。

  我突然神经大条朝她发问,「婶儿,您又来了哈,找我有事吗?」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在心里给了自己无数个巴掌。

  咯吱——咯吱——

  她的头一点一点转向我,脸上流着两行血泪。

  阴风吹得我不停哆嗦。

  「对不起,打扰了,您继续。」

  脑子里已经构建好了绝佳的逃生路线,可身子动弹不了。

  白衣妇人慢慢飘到我跟前,寒气逼人。

  我紧闭双眼,嘴里念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只是梦而已,快点醒过来……」

  一股力量落在我的天灵盖,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开。

  惨白大脸盖住我全部视野,两只留着血泪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我。

  「婶儿,啊不不不……美女,您找我有事吗?」

  她看着我,没有说话,只是低声呜咽。

  哭声凄凉,氛围悲怆。

  她低下头,缓缓道出一句,「不要参加斗魂赛,否则你爷爷会死得很难看。」

  滴答——滴答——

  脚下传来水滴声,我顺着声音看去。

  妇人衣裳染了一大片红色,鲜血从她腹部涌出。

  扑面而来的腥臭味呛得我直作呕。

  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发出一声凄厉悲切的哀嚎。

  09

  「啊……」我从床上坐起,「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爷爷,我得去找爷爷。」

  走了几步路,我感觉鞋底黏黏的。

  这才注意到鞋子沾满了血。

  我瞬间石化,脑袋嗡嗡作响。

  我慌乱甩着脚,叫喊着跑去找爷爷。

  爷爷正收拾工具,准备出门。

  我跪在爷爷面前,抱着他的腿哭起来。

  「爷爷不能去,您不能去斗魂!」

  我举起带血的鞋子给爷爷看,告诉他我昨晚经历的事。

  爷爷看都没看,抢过鞋子掌我嘴。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耽误老子时辰,我看你还能过几天快活日子。」

  柳叔上前解围,「师父,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启程了。」

  他朝我眨了下眼睛,扬起下巴示意我跟他们一起走。

  我不依不饶跟在爷爷身后,「爷爷,真的不能去,您相信我。」

  爷爷一鞭子甩过来,柳叔也跟着遭殃。

  「你不想去就给我滚回家,别在这里败坏兴致。」

  我抓着柳叔衣角,「你帮我劝劝他。」

  柳叔赶忙捂住我的嘴,「我求你了小祖宗,别闹了。」

  「以前总闹着要师父带你去看斗魂,这回终于能看了,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我昨晚——」

  「哎呀别我我我了,梦而已,怕什么。别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

  就因为我是小孩,他们都不信我,以为我在耍脾气。

  我想起昨晚的梦,看着爷爷的背影连连叹气。

  希望一切都是假的,希望爷爷安然无恙。

  10

  赶了一天路,我们终于在夜子时到达赛场。

  赛场是由几位阴阳宗师打造,建于竹林深处某座宅院之中。

  我们由管家带路,来到一个池塘边上。

  管家往池中扔去三枚铜币,一池子水瞬间分成两份,往岸边涌动。

  池底出现一个洞以及十几层阶梯。

  我们往池底走去,里头已有几个命理先生在等候。

  到了次日早子时,斗魂赛正式开始。

  赛场由戏台改造而成,戏台两侧分别放置一个神台。

  命理先生于神台处对魂进行操控,直到某方的魂把对手吃掉为止。

  爷爷连赢好几场,他养的魂慢慢长出獠牙、多出五个脑袋和十只手臂,模样凶残无比。

  爷爷在戏台上有多兴奋,我在台下就有多焦躁。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跳得厉害。

  台下的人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异常癫狂。

  我不断安慰自己是我想多了。

  我的目光回到戏台上,看到那几个多出来的脑袋都转向爷爷。

  它们怒目而视,满脸戾气。

  我疯狂摇柳叔肩膀,指着台上的魂。

  「柳叔,你看到了吗?她们的头……」

  柳叔没有回答我。

  我转过脸,发现抓的是白衣妇人手臂。

  她歪着脑袋看我,慢慢咧开嘴角,露出一个瘆人的笑。

  「你爷爷的死期到了。」

  11

  我甩开白衣妇人的手臂,「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害我爷爷?」

  她甩出长袖正中我胸口,我瞬间飞出几米远,尾椎骨疼得钻心。

  她朝我咆哮,「自作孽,不可活,都是你爷爷自找的!」

  我艰难起身,忍着痛朝舞台跑去,大声喊着爷爷。

  所有人都无视我,就如同我们处在两个世界一般。

  我把爷爷神台上的道具都扔了,无论我是摇他的肩膀,还是掐他的脸,他都没有反应,依然气定神闲站在神台边上耍剑。

  「爷爷快醒醒!」

  我又跑到台下,扇了好几个叔叔耳光。

  他们完全不理我,一个劲儿地喊着「好!」

  那只魂慢慢向爷爷靠近。

  十二只亮着红光的眼睛盯着爷爷,嘴角咧到耳根,发出桀桀桀的笑声。

  我找出爷爷的皮鞭朝她挥舞,怎料鞭子被她抢去,我反被捆起来扔下戏台。

  我眼睁睁看着她的几只手分别掐住爷爷脖子,割开他的肚皮,挖出眼珠和心脏。

  「不要啊!」

  我的眼皮变得好重好重。

  「虎子,虎子?听得到我说话吗?」

  迷迷糊糊中,我感到有人拍着我肩膀。

  睁眼时,已是白昼。

  看周遭环境,我还在这座宅院中。

  「我怎么在这儿?爷爷呢?」

  柳叔脸色变得不好,「师父死了。」

  「昨晚斗魂的时候,戏台子突然塌了。对方反应快逃了出来,但是师父却一直愣在原地,我眼睁睁看着房顶砸在师父身子,即使我想救他也来不及了。」

  「他的尸体呢?有异样吗?」

  柳叔怔了一下,点点头。

  「恰好有几根短木扎中师父的眼睛、心脏以及肚子,师父的脖子也被木头硬生生压断。」

  我将昨晚经历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柳叔。

  「按你这么说,那白衣女鬼应该是魂的母亲。」

  「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对师父下如此狠手。」

  「还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这个老宅戒备森严,来这儿的都是道行高深的命理先生,那个白衣女鬼是怎么进来的?」

  「还有,师父养的魂明明已经认他做主人,按理说不会对其有攻击性。」

  柳叔抓耳挠腮,「先不想这么多了,我们回去办好师父的后事再说。」

  12

  爷爷被安葬好后,柳叔着手调查爷爷的死。

  「你后来梦到过那个白衣女鬼吗?」

  「自从爷爷去世后,她就没来过了。」

  柳叔跑去灵房取下瓦罐,「只能通过她来找了。」

  「赶紧收拾东西,我们去趟邻县。」

  「邻县这么大,我们去哪儿找啊?」

  「师父爱招灵的地点也就那几个,慢慢找总能找到。」

  我和柳叔奔波了几天,没有任何发现。

  去了爷爷生前爱去的几处地方,也没有获取有用的信息。

  一路上,我总感觉有人跟着我们。

  某日我和柳叔在一座破庙歇脚。

  半梦半醒时,恍惚看见一个男人在我眼前晃悠。

  我吓得不敢入睡,叫醒柳叔继续赶路。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没有进展。

  柳叔顿足搓手,「怎么会这样,明明能感应到白衣女鬼,可就是找不到。」

  刹那间风起云涌,天地之间刮起一阵狂风。

  一男子手持铜钱剑从竹林中飞来。

  「师兄?」

  「爸爸?」

  爸爸抢过柳叔手上的瓦罐,「学艺不学精,让你整天偷跑出去玩。」

  柳叔激动地抱住爸爸,「师兄你好了?你终于好了,我太高兴了呜呜……」

  爸爸嫌弃地推开柳叔,从兜里拿出一只葫芦。

  他将瓦罐和葫芦打开,撑开一把油纸伞。

  一大一小在伞下现形。

  白衣妇人抱着爷爷招回来的那只魂,温柔地笑着。

  「多谢先生,大家随我来。」

  13

  我们跟着白衣妇人翻过几座山,从瀑布中穿过。

  瀑布另一头云林绿野,潭水幽幽,称得上世外桃源。

  一行人在一农户家门前停下。

  给我们开门的是个面容憔悴的男人。

  白衣妇人想上前拥抱他,可手刚伸出伞外,她就被阳光灼伤。

  爸爸给男人开了天眼,夫妻俩相认后掩面而泣。

  男人跟我们讲述一个月前发生的事。

  「那日我耕种回家,发现家中到处都是血。梨花躺在地上,肚子被人剖开,胎儿的脑袋露在外面,她的颈部有被人掐过的痕迹,眼睛和心脏都被人钉上了桃木钉。」

  「我想不明白,我们都是一等一的良民,从未与人结怨,到底是谁会对一介妇孺下如此狠手。」

  梨花涕泗横流,转过头望着我,「是你爷爷。」

  「我和阿军私奔于此地,很快怀上了孩子。本想着一家三口能在世外桃源过上无人打扰的日子,可一切都被你爷爷毁了。」

  「事发那天,阿军在后山耕种,我去桂花潭打水。发现你爷爷躺在岸边,等他醒来后,他跟我说自己失足掉进了河里,不知怎的漂了进来。」

  「我没有想太多,就带老爷子回家换身衣裳,给他煮了碗姜汤,谁知道我这是引狼入室。」

  我和柳叔不敢相信,纷纷摇头。

  「不可能,我爷爷不会这么做的。」

  「你骗人!我师父虽然脾气火爆,但他是个好人,他做不出如此歹毒之事。」

  「哈哈哈……」爸爸突然笑了起来,「好人?你说他是好人?」

  爸爸脸色变得阴沉,「他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为了名和利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真以为秋霞是难产死的吗?秋霞的死状和这位小嫂子一模一样。」

  爸爸情绪激动,不停哽咽。

  「当时的情形和今年相似,斗魂赛将近,可他依旧没有寻到合适的魂。所以他只能亲自下手,制造一个怨念极深的魂出来。」

  「我们都知道刚出生就被活埋的女娃怨气重,那还未出生就胎死腹中的孩子呢?」

  柳叔后退几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嫂子是师父……不可能不可能……」

  爸爸额角的青筋一鼓一张,「你师父说她们母女俩是在为我徐家做贡献。」

  「他怕我把事情抖出去,给我下蛊,使我失智。」

  「也许是报应,今年他居然忘记给蛊献祭。没想到蛊反噬,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我的意识也逐渐恢复。」

  14

  我怎么也想不到朝夕相处的爷爷是如此恶毒之人。

  「所以是你们联手杀死爷爷?」

  爸爸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都是我的错,起初我不想你学斗魂,所以偷偷给魂大施法。我本以为你们会打消参赛念头,没想到害了梨花一家。」

  「是我带她进斗魂场的,也是我给大家施了迷离术。」

  梨花闻言道:「是他该死,如果我不杀他,他还会继续害人。」

  柳叔突然抽动身子,眼神空洞。

  他狂嗥:「我有什么错?」

  是爷爷的声音。

  爷爷取下晾衣绳,像耍鞭一样抽在我们身上。

  「老子都是为了这个家。」

  我拦住爷爷,却被他一脚踹飞。

  「你个小兔崽子给我起开!」

  内脏有种被人用手拧爆的感觉,我倒吸一口凉气,双脚在空中乱踢。

  爷爷瞬移到爸爸面前,一掌打在爸爸头骨之上。

  爸爸面部涨红,口吐鲜血。

  「老子今天就要你们给我陪葬!」

  爷爷飞身跃起,凌驾于空中。

  他朝着梨花打出一掌,梨花身上燃起蓝色焰火。

  爸爸扔出葫芦,让我将梨花母女俩收进去,并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扛上早就晕了的阿军,带着葫芦出逃。

  接着我找到一个极为隐蔽的山洞将他们藏匿起来,在洞口写上咒语。

  待我回到农户家时,柳叔晕倒在地,爸爸定在原地自言自语。

  仔细一看,爸爸的脸不断幻化成爷爷的模样。

  爸爸五官拧成一团,双手正慢慢抓向自己脖子。

  15

  他慢慢吐出几个字,「掐死你这只白眼狼。」

  我脑子很乱,飞快检索破解方法。

  但还是不知该怎么办,只好扑上去,强行把爸爸的手从脖子上扒开。

  「爷爷你快住手!」

  身后传来一声怒吼,「虎子闪开!」

  柳叔朝爸爸甩出捆灵索,扔出一匹印有八卦图的黄布给我。

  「快裹上。」

  爸爸被捆灵索绑住时,手终于松开。

  他身子不停扭动,想要挣脱束缚。

  我用黄布裹住爸爸,爸爸身子瞬间变软,倒在我身上。

  爷爷的魂魄被驱逐出来,遁地逃走了。

  我们仨连忙赶去阿军一家藏身的山洞。

  山洞里传出阿军的呼救声。

  他被爷爷控制住,在地面滚来滚去,衣服被磨得所剩无几,浑身上下全是血。

  爸爸亮出八卦镜照向爷爷,腾空跃起再盘坐于地面念咒。

  我和柳叔冲上前用黄布将爷爷牢牢裹住。

  爷爷挣扎得厉害,可他越挣扎,黄布就缩得越紧。

  爸爸于空中写了一道符,隔空打在爷爷身上,爷爷身体剧烈抖动,发出一声嘶吼。

  紧接着一把铜剑刺向他心脏,爷爷顿时七窍冒青烟。

  伴随着一声尖厉惨叫,爷爷没了人形。

  只留下一团光,被收在瓦罐中。

  爸爸神情落寞,闭眼瞬间一滴泪划过脸颊。

  「爹,对不起。」

  15

  我们将阿军送往附近村庄救治,虽然伤势看起来严重,但只是些皮外伤,并未危及生命。

  反倒是梨花的情况非常不好。

  她被爷爷幻术所伤,恐怕挺不过两个时辰就会灰飞烟灭。

  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尽快为其开路,送她投胎。

  可她不愿意,非要带着孩子一起。

  头疼的是,我们不知道爷爷把孩子的魄藏在哪里。

  一般来说,魄被冰刀提取出来后,会放进另一个瓦罐,和魂一同放在灵房里。

  但是爷爷说怕我整幺蛾子,就将这个娃娃的魄藏了起来。

  从这里回家还要半个时辰,留给我们找魄的时间不多了。

  回到家后,我们分头寻找。

  可整个家就这么点大,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东西。

  「师兄,会不会有密室啊?」

  「我也不太清楚,这房子是我爹亲手建的,如果有也不出奇。」

  阿军从屋外跑进来,「有,真的有密室!」

  他带着我们走进爷爷房间。

  「屋内屋外我都看了一圈,你爷爷房间的长度跟在外头看是对不上的,差了五十公分。」

  「减去墙体厚度,和相邻卧室之间存在一个二十公分宽的夹层。」

  二十公分,足够放一个瓦罐了。

  我想起爸爸把神台藏在衣柜里,猜想爷爷可能也会这么做。

  果然,当我打开其中一扇衣柜门时,发现里面还藏着一扇门。

  众人用蛮力将门破开后,空气突然安静。

  因为里面什么也没有。

  16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不就是用于保暖的夹层嘛。」

  大家准备散去时,我感到脚脖子凉飕飕,风从地底吹上来。

  我用手在地上轻轻一压,砖块一侧翘起。

  把砖掰开,出现地下室入口。

  一股浓郁又奇怪的草药味扑面而来,熏得我头晕。

  地底下有两个房间,一间房放的是我们正在寻找的魄。

  另一间房,立着四大四小八个柜子。

  柜子被符纸封上,里头装的全是女性干尸。

  我僵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脊梁骨猛地蹿到头皮。

  干尸散发的刺鼻香料味以及柳叔的呕吐声把我拉回现实。

  爸爸对尸体进行了检查,她们的死亡特征与梨花母女一样,几对干尸死亡时间的跨度有十五年之久。

  也就是说,这十几年间,只要爷爷没有寻到适合的怨灵,他就会对孕妇下手。

  谁也不知道爷爷将她们制成干尸摆在家里的原因是什么。

  也许是视她们为战利品,放在家里好好欣赏。

  爸爸自看过干尸后就一直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

  沉默良久,他缓缓开口,「先送梨花母女上路吧。」

  我们为梨花母女做了场法事,招来鬼差接她们上路。

  梨花抱着孩子同我们一一告别。

  她来到丈夫阿军面前时,二人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直到鬼差催促,夫妻俩才紧紧相拥,互道一句「珍重」。

  17

  至于地下室里的干尸,我们挑了个日子为她们下葬。

  做完法事后,回到家的爸爸突然爆发山洪般怒吼。

  他喊着:「畜生!为什么要害人?为什么要害人!我就应该早点解决掉他!」

  爸爸将墙上挂的,桌上摆的还有灵房里陈列的东西全砸了。

  我和柳叔看傻眼,回过神后上前稳住爸爸。

  他转过脸,通红的面颊上糊满了泪水。

  「害人不浅的玩意,我们不能再碰了。」

  爸爸缓缓蹲在地上,杂乱的头发之下,是一双藏着哀伤的眼眸。

  此后,坊间少了一户看命理的徐姓人家。

  斗魂场上的硝烟与我们无任何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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