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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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家,哥正在往裤裆外掏书。“这大裤裆,能装老鼻子书了!”哥得意的说。四抱起一摞儿书,趴炕上看了起来。

有时候晚上,四和二姐她们去看电影。电影院外,人群挤得不透缝儿。四只能看到天,夜空是深蓝色的,蓝得看不到底儿,上面嵌着几点星光,显得遥远而寒气逼人。四紧紧盯着前面的长辫子姑娘。检票了,四藏在一个大人的大皮袄里逃过检票,混进了电影院。混乱中,四顺势撸下了前面姑娘的粉塑料头绳儿。电影演得是啥,四没心思看。她往自己辫子上缠头绳儿,美得什么似的。

看完电影,姐仨儿往家走。到僻静处,有个男的从后面追了上来。姐仨儿吓得藏了起来。男人找不到她们,骂骂咧咧走了过去。“是‘金钢笔’”四小声儿说。“他整天露那东西。”大姐说。“谁敢看。”二姐说。

爸一直对老儿子疼爱有加,四又羡又妒。爸不在家时,她故意对弟弟不好。“告-爸,打你,傻瓜。”弟弟说。“不行说啊?姐给你烤土豆片儿。”四赶紧哄。

有时,弟弟惹到了四,四就不停地训弟弟,弟弟就知道哭,四心又软了,她就抱着弟弟去外面玩儿,没话儿找话儿地逗弟弟。

“四胖子打我-”弟弟果然跟爸告状了。“你真胆儿肥了!”爸挥起手就没头没脑地打四。“养你都不如养一条狗!”

四五年级的寒假,爸带四回农村老家,小驴子同行。火车上,四向旁边儿的旅客借茶缸。“没有就别喝水,长得像个小姐似的,看着就烦!”茶缸主人骂四。四委屈地流泪。爸在另一边儿和人吹牛,没理会四在哭。四想上厕所,又不敢说。她就尿裤子了,裤子里冰凉冰凉的都是尿。“尖下颏儿。瓜子儿脸!”小驴子逗她。

“瓜子儿脸!”小驴子又欠儿了吧唧地说。“你才瓜子儿脸呢,你狗脸!”四来气了。

火车到站,爸和小驴子前面下了车,四跟在他们后面。这是一个荒凉的农村小站,四周是大山,盖着厚厚的白雪,就像另外一个世界一样陌生。

爸带四到解放军帐篷医院看奶奶。奶奶脖子上有个碗大的瘤子,整天儿喉喽儿气喘的。爸给奶奶带了不少十个十个一排的长面包。奶奶非常不讲理,张嘴儿就骂人,这一点,他的大儿子就是四的爸太像她了。

四喜欢极了解放军,下意识地跟在一个女兵后面,直到爸喊她。回奶奶家的路上,爸从皮靴子里摸出一把斧头,是从医院里偷的。路上,四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是个死孩子的脑袋。四吓得尖叫了一声儿。爸说:“破胆儿。那是死孩子,身子让狼吃了。”

四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这个偏远的农村。这里的一切,在她的头脑里都是恐怖的画面,压抑的大山、蛮不讲理的奶奶、被狼吃掉的小孩,让她心里害怕极了。

四和爸回到奶奶家。爸说:“赶明儿我先回家。过几天儿,你六叔送你上火车。”四仿佛没听见。她同情地瞅着总受六叔气的老婶儿,在心里说:“将来长大了,我养我老婶儿,不养你,你是个大坏蛋!”

夜里,四梦见六叔像个疯狗似的在后面追自己,她拼命地跑啊跑……

四惊醒了,周围安静得可怕,鼻子里是农村特有的味道。不知谁在外屋地起夜,往尿桶里撒尿,声音大得象下雨。

过了几天,大姐、二姐也来奶奶家过年。二姐说:“爸说,让你回家去喂猪。”四脸上没表情,向来好事就没有她的份儿。

过年前的一个半夜,六叔牵着四的手送侄女上站。四心里非常害怕。六叔戴着皮帽子,帽檐儿压得低低的,看不着眼睛。他一声儿不响地往前走着,就像牵着一条狗。

也是这个半夜,大姐、二姐同时醒了过来。身边,太奶奶呼噜打得让人一激灵一激灵的。一个小小的“金”娃娃从窗外进来,徐徐落到了地上。借着烤火盆的微光,姐俩儿看出她圆圆的小脸儿,吊着双眼,尖尖的下颏儿。

大姐、二姐大气儿都不敢出。两人欣喜地看着。她们在内心交流:“你是谁?”“我是我呀。”“你从哪儿来?”“我也不知道呀。”“我们一起玩儿吧?”“好哇!”

金娃娃在姐俩儿面前尽情地舞蹈着,看得两人眼花缭乱,她们渴羡地忘情地看着。这时候,太奶奶翻了一个身……金娃娃就不见了。

姐俩儿都像做了一场梦。

东北的冬天能冻死人。豆腐社阴沟里常年流出的水弥漫着热气臭味儿,沟两边儿结着厚厚的冰。四操着长把儿笊篱,叉着两腿站在沟上,一下一下地往桶里捞臭豆腐渣。突然,她脚下一滑,掉到了沟里,两腿立刻浸到了臭水里。

哥在前边儿喊妹妹回家。四使劲儿才爬了上来。

家里,妈正在做晚饭。四和哥推门进来,带进了一股臭气。妈烦道:“你身上咋臭啦吧叽的?”四说:“我掉到沟里了。都要冻死我了!”

四进屋去换衣服。她从屋里伸出头来:“妈,你多做点儿饭,行不行?你一做饭我就吃不饱。”

爸正在屋里灶坑烧电线。四问:“爸,哪儿整的电线啊?”爸说:“铰来的,烧出铜好卖钱。”四问道:“那咋行?”爸反问道:“咋不行?”

早晨,四早早起来蒸馒头。她向爸显摆:“爸,你看多白,就是有点碱花儿。”爸看看馒头:“还行。”四说:“爸,那我就上学去了,我妈起来就不用做饭了。”

四到学校,别的学生还没来。她放下书包,先拿起笤帚值日。

上课了,班主任的性格很开朗。他拿四开问道:“章晗,你为啥不到家门口儿的一中去上学,反到咱们六中来上学呢?”四站起来说:“我家……猪总进一中的操场捣乱,我家养的奶羊还总是到学校院里啃大字报……一中厕所总往我家这边儿流尿……”学生们听了大笑。“我是你家前院儿的,你认识我吗?”老师问道。“认识,你叫肖山。”四一点儿不怕老师。“既然认识,今后就别装景儿了,那样儿多硌痒人儿。”老师故意做扭捏状。“哈哈哈……”学生们开怀大笑。“好了,现在咱们上课。我先提个问题-基辛格是谁?”老师严肃起来。

底下没人吱声儿。老师又问:“谁知道?啊?”

四小声儿说:“美国国务卿。”

接着是语文课。“章晗--”老师叫四:“这篇作文是你自己写的吗?”“是。”“不是你抄的?”老师不信。“你上课净出怪声儿,竟然能写出这样儿的作文?真是怪了。不过,写得真……好,下面,我就读一下儿章晗的作文……”老师在上边读,四就在底下做怪相儿。

星期天,学生去学校农场劳动。别人都骑车子,只有四和英两人步行。有个男生从她俩身边骑车子赶了过去。“快点儿!”他催她俩道。“班长。我俩肯定能追上你!”四大声儿说。四踩着班长的车子印儿往前走。

路上,英天不怕地不怕,竟然敢用铁锹挖坟,然后,她还捡坟上死人的**追人,往别的女生头上戴。女生们吓得到处乱跑。“戴戴嘛,可式子啦!”英的样子很吓人,显得阴乎乎的。

然后,英又从坟上挖土扬同学。四也躲着她,赶快往前跑。

到农场,老师指挥学生们脱坯。四忙着挖土和泥,脸都抹上了泥。其他同学们在脱坯、垒坯,还有的同学在搭帐篷。

四很努力地干。快到中午的时候,班长让她歇一歇。

“吃饭啦!”老师喊道。学生们仨一堆俩一伙儿开始吃饭。英招呼四和自己一起吃饭。四不敢公开吃饭,就用衣服蒙着脸躲在里面吃。英问她:“你咋不带点儿好吃的呢?”四不答话,只是矜持地吃着。四把话题转移开说:“你刚才挖死人骨头,吓死人了。”“有啥可怕的!”英又说:“你胆儿咋那么小呢?连吃个饭都不敢见人儿。”

又是一个冬天。四用自行车一边儿驮着一个花筐,里面装着猪粪。班长也驮着粪过来了。学生们陆续进校,等候一起去郊区送粪。班长看看四的脸:“你咋长得那么隔色儿呢?”四问道:“我长咋样儿啦?”“反正,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儿……”“净胡扯。”四的脸红了。

班长也觉自己失态,忙向大家喊道:“红旗呢?打起红旗,出发!”学生们纷纷骑上车子,往郊区公社而去。

有天早晨,四上学来,同学们正在议论着什么。四来到音体美组办公室。美术老师说:“海庆死了,你赶紧写条幅开追悼会。”“海庆……死了?”“昨天,海庆上电线杆儿检查线路,电死了。”老师低头裁白纸。四强忍眼泪,默默在白纸上打格。他死了?那样好的一个人,他真的死了?四无论如何不相信。

海庆的追悼会是在学校操场上开的。校领导讲话之后开始放哀乐。四感到心里很难受,然后就干呕,继而,她感到自己难受得要晕倒了。她只好走出学生队伍,想早点儿回家去。她觉得,自己心里非常非常难过,从来没有过的难过。

在学校“红委会”,四和海庆在一起工作。海庆说:“你铁嘴钢牙,我可说不过你。”四说:“你咋总那么隔色儿呢?”海庆良久才缓缓地说:“我是上海孤儿。”他低声儿说:“我想家,想我爸妈……”

四在街里徘徊。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四的耳朵里,被狗叫声儿堵得满满的。她回头看去,却没发现身边有狗,只有自己孤零零地在走。

四坐在教室里。窗玻璃全被打碎了,用木板挡着,学生上课干什么的都有。语文老师在讲课。这是位四十多岁的女老师。学生没有人听课,老师说了几次,却没有作用,气得直发抖。没办法儿,老师只得往黑板上写笔记,但没几个人记。老师一生气,脚下一滑,突然摔倒在讲台上。学生们见老师摔倒了,觉得很好玩儿,就在底下起哄。

四见没人过去扶起老师,就站起来,过去把老师轻轻扶起来。这时,又有人在底下向她起哄。

四送老师回到办公室,打开教室门时,她发现“小炉匠儿”又趴在桌子上,正邪了巴叽地偷着看自己。以往每次上课,无论四怎么变换姿势,他都能那样看着自己。四只好拿眼睛瞪他一眼,他更肆无忌惮地看四。有一次,四只好请假走出了教室。“小炉匠儿”在后面喊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四每天下午都到班长家参加学习小组。今天,班长在家门外对她说:“学习小组解散了,以后你别来了。”走出很远,四还回头张望着。狗的哀愁的叫声始终在四的耳边回响。四的背影佝偻巴翘的,象一只可怜的狗。

每天晚上,四都得在家里给大姐缠麻绳儿。她要一圈圈儿把麻绳缠成巴掌长的棒槌形,缠好了,大姐在厂子用它打草帘子。

爸经常过来跟老姑娘一起缠麻绳,他没有四缠得快。今天,弟弟已经睡着了,妈也在炕上睡着了。哥在小屋里看英语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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