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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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妈在家做家务。她的身体显得很笨拙,她已经怀孕几个月了。她在往猪圈里倒猪食时,一使劲儿,腰腹间突然疼痛难忍,她手里的猪食桶掉下了地。荣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用手护着肚子。几声婴儿的哭声儿从她肥大的裤子里传了出来……

荣爸坐在炕沿儿叹气。又添了一个孩子,家里更加捉襟见肘。他看了看身边,炕上睡着七八个孩子,荣是老三。刚出生的孩子又饿得哭了起来。

“实在不行……就送人儿吧。”荣爸叹了口气说。“我这个上班儿的人还没饭吃呢。养这么多干吃饭不干活儿的崽子干哈?”

荣妈默默流泪。“不行!”荣在一边儿立着眼睛叫道:“谁来抱我弟弟,我就跟他拼命!”

“来,一人一碗白糖水,今天是三十儿了。”荣爸拿起茶壶给孩子们分糖水。“小荣子,把那箱子小人儿书拿来,看小人儿书肚子就不饿了。”

这时,门突然被捶响了。门外有人喊道:“老龙家听着,地富反坏右一律去革委会报到,游街!”

荣爸一声儿不吭穿上破棉袄,又拿起地主牌子挂在脖子上,然后,他打开了门……

荣爸和几个人一起游街。看押他们的人用半导体喇叭在吼叫。人们都走出门外看热闹。突然,荣爸滑倒了,看押的人上去就是一脚。荣爸的头被踢出了血。

荣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抱住了那人的大腿:“你敢打我爸!”

“你个小地主崽子!”那人想甩掉荣,荣却紧紧抱住他,使他无法甩开自己。那人只好用手里的喇叭砸荣。

“啊--”那人突然惨叫了一声儿。荣在他大腿上疯狂乱咬。荣的嘴里都是血,他的眼神儿狂暴可怕。

荣家住在一处低矮的平房里。半夜,房顶隐隐传来响动。他揣着尖刀蹬上房。房上放着猪肉。有人听到声音跑走了。“站住!”荣挥舞着尖刀追了上去。那人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一天,哥、姐、荣哥仨儿个推车在街里卖猪肉。哥说:“离家越远越好,省得有人认识咱们。”

有人过来问肉价。“贱卖了,各个儿家养的。”哥脸上露出了憨憨的笑。

“米参子肉吧?”

“上哪儿整那玩艺儿去呀!”姐说。哥姐两人一阵儿忙活,肉很快就卖完了。

“快溜儿走!”姐说道。哥仨儿噌噌推车离去。

荣总在山脚下的滑冰场滑冰。他滑得很好。这天下午,滑冰场突然来了几个人,有几个穿军装的人在场外对他指指点点。

“真不错儿。”一个首长样儿的人对荣说。

“妈--”荣兴奋地回到家,“沈阳军区体工队来招运动员了,他们当官儿的说我滑得最好!”

“你拉倒吧,啥好事儿能轮到咱家呀。”荣妈不相信地说。

“这是龙荣家吗?”门外有人问道,首长模样儿的人来家了。荣乐得又搬凳子又倒水。

“有件事儿……”首长欲言又止。

“说吧。俺们家,早都习惯了……”妈说。

“你家孩子政审不合格儿……”

荣转身蹲到炉子前捂脸痛哭。

荣在火车上。他见查票的过来了,就躲进了厕所。他小心地掏出三十块钱数数,又把钱用别针别到了裤衩里。

在城市,他挨家儿进商店问:“有奶粉吗?”

屋外,寒风号叫,雪粒儿扑窗。屋里,孩子们冻得缩在被窝儿里。半夜,荣卷着风雪回来了,肩上扛着一面袋子奶粉。

“这回,老弟就不用给人了!”荣高兴地说。

荣中学毕业后,先是去林场上山下乡,后来又返乡在工地扛水泥。这一天,他照例踩着跳板往楼上走,肩膀上扛着一百多斤重的水泥袋子,他艰难地向上挪动着,每走一步,他都累得气喘吁吁,马上就要累趴下。突然,他脚下的跳板从中间断裂了,跳板一瞬间就掉落了下去,眼看着他就要随着跳板掉下去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砌砖的师傅一把拽住了他。荣的魂魄丢失了一半儿。

“你就学画吧。”这件惊魂事情之后,妈对儿子说。儿子最近喜欢上了画画,正光着膀子在镜子里画自己。哥抄着手儿穿着厚棉袄在弟弟身后看。

四上午正在画素描写生,下午考水彩。监考老师走了过来,问四道:“你在哪儿学的画?”

“没学过”。四大大方方回答。

“那你挺厉害的呀,”老师说。“你的感觉真好,肯定能考上。”

下午,接着考水彩静物写生。监考老师在看四画画。他对这个女孩很感兴趣。一个叫松雨的考生总想往四身边靠。老师走开后,四和美红小声儿探讨起来。

四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业余美术学校。

这天晚上八点多,四下课了,她骑上了车子回家。

家里,爸的单位来人了。来人说:“我们来通知你们,章金书被隔离反省了……”“凭啥呀,凭啥不让我爸回家!”大姐冲来人喊道。“和人家没关系。”四劝大姐。大姐冲上去还要吵闹,四使劲儿把她拦住了。

过了一个多月,四和美红在百货公司逛。走着走着,她们就逛到了临街的窗口。“坐一会儿吧,怪累的。”四说。

外面,正在开公审大会。四装作看热闹。“***三种人,章金书、王守巨、李洪身……”广播员的声音很洪亮:“坚决打击,严厉镇压……”广播还在继续。四映在玻璃窗里的面容很坚强,她眼里含着泪,但目光坚定。

四又在商店给爸买肉。她买过猪肉,又到另外的肉店买羊肉。她顺手儿把猪肉放到了柜台上。“**!**!”售货员在喊,四没听明白。“*……”旁边儿的人告诉四道。四赶紧把肉拿到了手里。

四在饭店排队买圆笼包,她把包子给爸装到饭盒里送去。爸最爱吃圆笼包,尽管不许回家,老姑娘也要让爸随了心意。

到业余美校上课的时间了,四因为照顾爸,没有完成速写作业,她赶紧按画报上的照片画速写作业。画完,她拿好爸的饭就往外赶。

“爸,这是药......”四往外拿出了个药瓶,她做了个喝酒的手势。爸点头儿会意。

四毕业已经半年多了。妈中午下班回家对四说:“你李姨给你弄到胜利公社去了。你就不用去国营农场了。你平时不用去,就在那儿挂个名儿,平时还能学画儿”。

这天,四自己到公社报到。然后,又到小队报到。

男知青们好奇地偷偷儿看着四。在他们眼里,四确实是与众不同,而且,非常好看。

晚上,四又给爸送饭来了。

爸正在偷偷儿喝酒,他面前的桌子上是厚厚的反省材料。

“听说今年要恢复高考了。你和你哥都去考吧”。爸说道。

又到美术学校上课的时间了,四又匆匆从家里出来。弟弟从街对面过来了。“你又去哪儿啦?我又得上课,还得给咱爸送饭。你一点儿活儿都不干。”四生气地训他。

弟弟满不在乎。“你又抽烟又不好好儿上学,你可咋整?”四越说越来气。

四晚上在业余美术学校放学,她到学校对面的夜销店给爸买方糖。“有方糖吗”?她问道。没想到,出现在里面的是松雨。“你没上课?你在这儿干什么?”四问他。

松雨说:“没有。我值夜班儿。我就在这儿上班。你买方糖干啥?”

“给我爸。他被隔离了。”四说。

松雨瞅了四一会儿。“这样儿吧,我把给别人留的给你……”

四很感激他。松雨的衣服袖子有一条显得空空荡荡,他只有一只胳膊。

冬天的十一月,高考考场就设在四的小学母校。松雨也来了。素描考石膏像“小天使。”四认真地画着。

最后是考创作。四画的是一个女孩在看《雷锋》的书,女孩身边的电影海报写着“雷锋”。

监考老师纷纷围了过来。

四考完试,爸妈带她来宾馆见师大老师。“这孩子挺有悟性。还一点儿不怯场”。老师夸四。

“那……她能考上吗?”妈问道。

“跟你们说实话吧。我学生的对象儿都二十四了,咋也得让人家走。这孩子以后有得是机会。”老师说。“我可以给她找个私人老师……”

四的私人老师姓张。他经常是晚上来家里辅导四画素描。爸妈对他很热情。“先解决黑白灰……”老师边画边讲,四瞪大了眼晴听。

一天,四在西山一处被掘过的坟边,终于找到了一个骷髅。她如获至宝。

回到家,她处理好头骨,就开始对着头骨写生。她不时参考着书上的解剖说明:“上颌骨、颧骨、额顶丘……”她一点点比划着。

弟弟进屋来翻东西。他突然看到了头骨,惊叫一声儿。叫声儿把妈引来了。

“你咋啥都敢整呢?!”妈很生气。

“人家师大老师说,有个小姑娘为了画骷髅,自己到太阳岛上去找,到底捡到了一个。她把肉都煮掉以后,天天就抱在手里琢磨。画画就得这样儿。”四满不在乎。

“痛快儿的给我处理掉!”妈的脸都变色了。

“爸,吃饭吧。”四对爸说。爸还在写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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