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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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两人回到屋里。女孩不闹,虚弱地打量着周围。“囡囡,心肝,吃奶咯。”女人拿来早已温好的牛奶,试试温度,把奶瓶放进女孩嘴里。孩子先是吮住,觉得不对味儿,又用舌头顶了出来。牛奶流进孩子嘴里,她又重新吮住了奶嘴儿。很快,她贪婪地喝了起来,几近噎住。“慢下下,好乖,有得吃的。”女人温柔地抱起女孩。男人已经躺下睡着了。

阿英病倒了,发烧,说胡话。“姆妈,醒醒咯。”阿华给姆妈喂水。阿英处于昏睡状态。

“哥哥,阿拉饿,要吃稀米饭。”阿平央求道。“吃个屁!姆妈……”阿华眼泪落到了水碗里。

堂嫂从灶间端过一碗稀饭:“阿英咯,人是铁饭是钢咯,勿吃勿喝,是咋格……”阿英在呓语:“女儿……阿拉格女子……”堂嫂劝道:“阿英啊,女儿总归饿勿死的。找格好人家,进了城里厢,是伊格福分哦。来,吃点米咯,俩男仔难过哦……”

堂嫂一点点用稀米饭浸润阿英的嘴唇。阿英仿佛听懂了堂嫂的话,一点点抿着稀饭。慢慢的,阿英睁开了眼睛。她想起什么似的:“女儿……女儿呢?”“阿拉格女儿……”阿英急切地在床上摸索起来。

“阿英……”堂嫂不由落泪:“女儿,送给好人家讨活路去咯。”“女儿……阿拉格女儿……阿山,女儿……天呀!”阿英又哭了起来。堂嫂安慰她:“阿英啊,听嫂子一句话咯,四口人命在,女儿终归能见面的。”

这些天,阿英已经渐渐痊愈,但仍然显得很憔悴。她在插秧,田地又干又旱,水只浸到她的脚踝。只有三三两两的农民在耕作。阿华跟在姆妈身后干活。

阿平跑过来:“姆妈,姆妈,伯伯说,阿爸关在梅隆监狱……”听到这个消息,阿英颓然坐到田里。

监狱外,阿英带俩个儿子,风尘仆仆赶来。“阿拉给侬跪下来咯……”狱警拦住阿英:“侬听好,侬男人细政治犯,阿拉勿好让见的。”“求求侬啦……”阿英真的跪了下来。俩儿子也跪下了。

狱警别过脸。“侬快请起来。勿细阿拉心肠铁硬,细……阿拉勿敢做主咯……”狱警掏出五块钱:“介点钞票,给俩小阿哥买点吃食。乡下蛮远蛮远的,要走一天路的……”

天空,大雁在哀哀啼叫。

“叫啥名唔?雅萍好咯?”女人问男人道。“媛萍大气些。”男人吸着烟,他在看报纸。“勿对劲咯。”“啥事体?”女人问。“又要有事体哦,吓势势的……又有死人咯……”女人抱起了女儿。她说:“勿让囡囡吃坏生活,阿拉格宝贝囡……”

男人整天忧心忡忡。“侬抱紧伊,阿拉去买牛奶咯。”女人把媛萍交给丈夫。女人穿着讲究出现在弄堂里。弄堂墙上都是大字报。女人刚要走出弄堂,迎面过来两位民警:“侬细上官美丽?”“细啊,侬有事咯?”“侬写的大字报,细的?”民警指着女人身后的大字报。“细的,细的。政府勿细要让百姓提意见唔?”“侬被捕了。”另一位警察拿出文件。“啥子?侬勿搞错咯。阿拉细好公民咯。”上官美丽的泪涌上眼眶:“阿拉屋里厢有小囡的……”

男人在家,他对哭闹的媛萍无能为力。“求求侬,小阿姐,勿哭喽,侬姆妈已经……”男人泣不成声。媛萍还是哭闹不止。男人思考再三,抱起媛萍向外走去:“对勿起侬咯……”

江南,阿山提前出狱。他赶回老家,寻找自己的家人。

在乡下一所看田的小屋里,阿山问阿英:“阿拉格女儿呢?”

阿英只有哭泣。

那是解放初的上海。当时,阿山正在米铺里干活。旁边小笼包铺子的学徒阿成叫他出来。

“阿山,公安局在招民警吔。侬有文化,一准行!”

阿山在公安局笔试、面试。阿山在镜中试警服。阿山在练习射击。阿山在南京路巡逻。

南京西路派出所。民警报告:“所长,侬爱人来了!”

房间里,阿英正在往墙上挂两人的结婚照。两个儿子高兴地帮着姆妈干活,阿英指挥着他们。阿山高高兴兴回到家。“走,爸爸带侬俩个去城隍庙白相!”阿山一家在一起,他很开心。

城隍庙,阿山一家人高兴地游玩,大上海的一切都使他们感到新鲜。

这天早上,阿山洗好脸,对阿英说:“现在治安任务紧,家里就靠侬了。”

阿英摸着自己的腹部,说:“侬又要做爸爸咯。”

“啥,侬又有勒小囡咯?”阿山先是吃惊,随后又乐了。“仨格子女好噢,阿拉开心,侬晓得?侬吃辛苦哦。”

阿山正正警服,玩笑地对妻子敬了个礼,上班去了。

阿英收拾完,找出一块花布缝小孩衣服。她的心里充满了幸福。

一会儿,阿英新结识的姐妹来找她:“阿拉寻侬仔细岗事体。”

“侬岗岗(讲)看。”阿英没停下手。

“几个姐妹想开格厂子……每人一百五十块钞票就够,大家都有好生活。”

“做啥事体?”

“旗袍。有格洋场开铺的师傅,几台机子。师傅做的旗袍老好的,连日本人都要咯。”

“城里人蛮喜欢旗袍的,阿拉蛮好讨生活的!”阿英很高兴。

“侬岗定?”

“岗定咯!”阿英摸着有点凸起的腹部,“囡呦,姆妈给侬挣钞票,侬要吃白米细菜咯。”

厂子很小,其实就是个作坊。几个姐妹干得很欢,顾客盈门。阿英忙着帮顾客量尺。她的腹部微微凸起。

阿山正在勘查现场。“他是从七楼跳下来的,自杀,当场死亡。”一个警察报告。

“他是什么人?”阿山问。

“大资本家黄秋生的儿子。他老子七年前也是跳楼自杀的。”

“唔。”阿山显得心事重重。

晚上,阿山回家后不爱说话。阿英压抑着心里的高兴,问道:“侬勿开心哦?阿拉开始赚钞票咯。”

阿山等两个儿子睡下,才拉阿英坐到灶间:“阿英,阿拉心里感觉勿好的。”

“侬岗。”英急切地说。

“阿拉最近碰到交关多事体。接连死人,跳楼的、投水的、吊死的……伊拉们都勿想生活勒咯。”

“交关多?”阿英睁大了眼。“解放军刚进城关头,勿细死交关多人唔?”

“那细没收资本家家财,和批斗讨血债咯。现时节……”阿山仍然忧心忡忡。

“阿拉觉起老勿好的。侬要多心咯,勿出啥关节。”阿山握住了阿英的手。

“小囡勿细好时节的。”阿山轻轻抚mo着妻子的肚子。

几天后,公安局政委找阿山谈话:“侬爱人做啥生活?局里要统计的。”

阿山小心地说:“阿拉屋里两格儿子,阿英又怀孕咯。爱人在街道与姐妹们做生活。”

“细啥生活唔?”政委收起了笑容。

“细介样子……”

几天后,阿山被停职了,在隔离写检查材料。阿英挺着大肚子来送饭。看守的民警接过饭盒。

阿华和阿平也来看爸爸,被民警阻拦。阿平哭了。

阿山不停地写。领导逐级审查,均摇头。他们开会专门讨论阿山的问题。

“局里有指标。只能……”政委大口吸烟。

政委找阿英谈话:“侬要有思想准备的……”

1958年2月,阿英分娩了。她痛苦地生下了女儿。阿英的眼泪落在女儿脸上。

这个时候,阿山已在监狱。同监房的犯人经常欺负他。“臭警察、公安,勿细老赤佬咯?”“阿拉介细啥罪,格细女人事体咯?”犯人们都跟着起哄。

阿山阴郁地蹲在墙角儿。

半夜,阿山做了个噩梦,惊醒后发现一个犯人压在自己身上。

阿山惊叫一声儿坐了起来。

派出所里,阿英抱着女儿喂奶。有个女民警送来一袋奶粉。阿英谢过,扭身抹起了眼泪。

随后,又有人来了,这回是两个民警,限阿英三天之内搬走。

阿英扶床痛哭。两个儿子劝不住,也跟着哭了起来。

阿英抱着女儿,牵着儿子,步行往老家走。路旁的田地干裂,颗粒无收,一只鸟飞过,哀哀地鸣叫着。

“姆妈,累。”阿华不肯走了,阿平也一屁股坐到地上。

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女儿饿得哭起来。

阿英让女儿吮着自己的**。女儿咂咂嘴儿,吃不到奶,又哭。

阿英木然地抱着女儿,两行清泪慢慢滑下……

阿英面对破败的家,丈夫进了监狱,女儿无力抚养送给了别人,两个儿子无吃无喝,自己在老家举目无亲,只有一个阿山远房的堂哥堂嫂,也是贫困人家,每当想到这些,她都是欲哭无泪。

堂嫂听说阿英回家来了,闻讯赶过来。“阿英噢,侬介可怜……”阿英抱住了嫂子。

堂哥带阿英来到河边的小屋。两个儿子帮姆妈收拾屋子。堂哥给阿英垒老虎灶。女儿在床上干哑地哭。

嫂子送来一篮芋艿。“实在细无啥吃食咯。”堂嫂满怀歉意。

阿英背着女儿种地、插秧。女儿饿得吮着自己的小手指头。

夜晚,两个儿子饿得睡不着,阿英只好去田里偷粟杆。狗叫了,阿英慌忙中跌了一跤,空着手一瘸一拐摸回家。

阿华和阿平已经睡着了,孩子的脸上还有泪痕。女儿已经哭不出声儿。阿英把**塞进孩子嘴里。女儿狠命吸吮,却吸不出一滴奶。阿英的**被吸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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