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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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伤心得捶头撞墙。

天亮了,昏睡中的阿英忽然听到一阵凄厉的哭喊。她的心抽紧了。堂嫂过来,含泪告诉她:“兴福阿婆,掐死了伊格女儿……”

“啥子?掐死勒……女儿?”阿英不相信。

“实在细揭勿开锅哦……又怕女子送人养受苦……可怜哦……”堂嫂终于哭出声来。

兴福家里,女人们围着孩子小小的尸体在低泣。突然,兴福妻子哭出声来:“女子呀,侬细姆妈格心头肉哦……”

听到兴福妻子伤心的哭声,人们无不动容……

阿山在狱中削了一支竹子吹。断续的笛声传出了窗外。管教过来训斥道:“吹啥子吹?吹丧!”

阿英深深凝视着女儿。想来想去,一家人都是没有活路。也许,只有自己与女儿死去了,两个儿子才能活下去。良久,她下决心抱起女儿,跌跌撞撞来到黄浦江边,一步步走下江堤。“姆妈--”“姆妈--”阿平和阿华一路哭着寻来。阿英听到两个儿子的哭喊,腿一软,跌坐在地。

阿英含泪按按女儿的鼻头,女儿的鼻头软若无骨,与别人的鼻子一点都不一样。

“女儿咯,姆妈心疼侬。侬格鼻头软咯,祖传格哦……”不知道为什么,阿英又想起来这个。

只见浩浩汤汤的长江上,此时,只有一叶孤舟在飘曳。

男人把媛萍放到派出所:“伊姆妈跳楼勒。阿拉男人家,奶勿活格……”所长劝男人道:“介细派出所,勿细托儿所……”男人说:“阿拉屋里厢的在介里跳楼勒。伊细多么好格女子哦,就介样子没有勒。勿公平哦……”男人蹲下抹起眼泪。“伊解放前细亚细亚厂老板格宝贝女子,啥时节吃过介格苦……伊死得冤咯。”所长一拍桌子:“你放肆!”“反正,介小囡阿拉细养勿活勒,请政府养伊吧。”男人说着,放下媛萍就走了出去。“侬回来!”所长大喊。男人小跑起来。

所长抱着媛萍寻找养父。可是,已经人去屋空。所长低头看看不停哭闹的孩子,叹了口气。

孤儿院。这里是哥特式建筑。派出所所长抱着媛萍,对院长讲她的情况。院长表示--“请放心,阿拉一准好好带伊。”

媛萍在孤儿院由保育员喂牛奶,她长胖了一些。院长看到媛萍,逗她:“蛮好的小囡,阿好?”媛萍手舞足蹈表达她的心情。“好好带介格孩子,蛮可怜的。”院长嘱咐保育员。保育员给媛萍唱歌:“天涯呀海角……”媛萍似乎能听懂,呀呀喃呢跟着唱。“院长......”孤儿院后勤主任追了上来,低声说:“孩子们的粮食不多了……”院长说:“向市委打报告嘛。”后勤主任说:“全市粮食都告紧……阿拉统计了一下,总共还够吃两个星期……”院长皱紧了眉头。

房间里,保育员在哄孩子们做游戏。“阿姨,阿拉饿肚子咯。”有个孩子说。“阿拉也饿。”又有小孩说道。“阿拉饿……”大点的孩子们都在吵吵嚷嚷。“听话,阿姨等会儿给宝贝们拿吃食。来,你拍手,我拍手,小朋友们手拉手……”孩子们都跟着保育员拍手。看得出,他们都面有菜色,瘦弱不堪。有个孩子哭喊了起来:“饿-”他的哭声引得其他孩子都哭了起来,哭声此起彼伏。“别哭啦!”阿姨喝道。她把自己的饭盒拿出来,挨个儿喂孩子,她自己却饿得头昏眼花。“要……”孩子个个挤在阿姨身边。阿姨忍不住搂着孩子们哭了。

院长室,副院长推门进来:“不能再收孩子了!已经没吃没喝啦!”院长面无表情:“今天又来了几个?”副院长说:“几个?整整五十四个!连周围农村没饭吃的人家都把孩子送来了。还不算扔在大街上被送来的!这样下去,要饿死人的!”院长吼道:“那也不能让孩子们饿死在大街上!阿拉介里是孤儿院,孤儿的庇护所!”副院长耷拉下头:“那,咋办?”院长重重叹了口气……

媛萍会扶着墙走路了。这天,她趁保育员不注意,扶着墙,慢慢挪出了屋。走廊的天花板很高,走廊又长又暗,显得很阴森,墙上还有耶酥受难的浮雕。媛萍开始害怕了。她一扇门接一扇门地推,都是紧闭的。她迷路了。媛萍流下了眼泪。她又挪着寻找自己出来的那扇门,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向这边走来。媛萍突然冒出了一句话:“妈-姆-姆-怕……”她哇哇大哭。

保育员跑过来。“哎呀,侬为啥自己跑介里来?介细……教堂格……停尸房……阿晓得?”她一把抱起媛萍。

“姆妈……”媛萍冒出了完整的一句话。“好孩子,阿姨就细侬姆妈,好好……”她搂着媛萍哭了。

“来,小宝贝,吃饭哦。”保育员给媛萍分饭食,每个人只有一点点米饭和素菜,小姑娘两口就吃完了。“姆妈,阿拉饿......”媛萍看着保育员。“乖,听话,每格人只有介些么……”保育员哽咽着说。媛萍哭了起来。听到小伙伴的哭声,小孩子们放声大哭。整个孤儿院回荡着孩子们哀哀的哭声……

院长在办公室里烦躁地踱步。孩子们的哭声钻进了他的耳朵。他拿起电话:“阿拉细徐霞路玛丽孤儿院……”上海市长在接电话:“细的,阿拉晓得勒。现时,全国粮食都告紧。介样子吧……”

孤儿院里,孩子们站成一排依次走进屋里,他们的身上都写着号码。“这个……”有人指点着。“我要这个……”各地来人在挑选着孩子。保育员在与孩子们告别:“听话。到了新的家里,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啊?”“阿拉勿走哦!”孩子们挣脱开来人的手,扑向保育员。“听话,侬去新家有得饭吃。在介里,会饿死的……”说着,保育员流下了眼泪。孩子们又温顺地牵住了来人的手。“孩子,爸爸妈妈会疼你的。”来人拿出饼干给孩子吃。

媛萍躲在门后,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她看到每天朝夕相处的小朋友们被很多陌生人领走了,感到很害怕,吓得身子在发着抖。

虽然外地来人领走了很多孩子,可是,上海孤儿院还是断顿了。就这样,上海周边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孩子。充斥在人们耳边的,是孩子们不绝于耳的哭声。孤儿院里,除了哭声还是哭声……

保育员在看护一个残疾孩子。“高烧。极度虚弱,是饥饿引起的免疫能力降低。”医生说道。“有危险吗?”保育员问。“勿好岗。身体残疾,又受介些。唉-”医生说。“先打针,只能介样了。”

“身体好的囡囡被领养很多了,剩下小的有毛病的……介孩子生下就有心脏病的,又细半瘫,爹娘就抛弃了他……”保育员说。“注意观察,有情况随时找阿拉。”医生嘱咐说。

“姆妈……”媛萍不知何时进来拽着保育员的衣襟。“怕……”“勿怕。有姆妈在……”保育员抱起媛萍。“阿拉老饿的,”媛萍拍拍小肚子,“瘪下下的……”“姆妈也饿……”保育员突然感到有些晕眩。这时,走廊里又传来孩子们震耳的哭声。慢慢的,哭声渐渐低弱了下去……

“医生!医生!”保育员从屋里冲出来,在走廊喊道:“医生……”

屋里,残疾孩子嘴唇青紫,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着……媛萍握着他的手,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医生跑了过来。他发现,孩子已经死去了。保育员伤心得大哭。媛萍也跟着哭。好些孩子听到哭声进屋来,看着死去的伙伴,都哭了。房间里,仿佛是世界末日……

院长脸上挂着泪珠儿。“细的。阿拉请求中央政府……”

上海市长庄重地在打电话:“我是上海市政府……是的……孤儿院严重告急……”

***总理在接电话:“嗯,我知道了。请等候中央的答复……”

这时,秘书进来了:“总理,乌兰夫同志来了。”“快,请他进来!”总理急切地说。

“好……好的。感谢中央政府!谢谢!”孤儿院院长激动地说。

这天,上海市长专程来到孤儿院。他说:“中央决定,将三千名儿童送到内蒙古。那里有肉有奶,有淳朴的蒙古族老乡……”

保育员在给媛萍穿衣服。“去内蒙古蛮远的,那里天蛮冷的。侬一定要听新爸爸新妈妈的话哦……”她一再嘱咐媛萍。“姆妈,阿拉勿去哦……”媛萍哭闹着。

“今生,勿晓得能勿能再相见哦……”保育员捧着媛萍的小脸说。“姆妈……”媛萍哇哇大哭。

前往内蒙古的火车车厢里,保育员在照料着孩子。媛萍两眼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去哪里,自己的命运又将如何。在火车的鸣叫和行进中,车厢里孩子们的混乱和哭闹声此起彼伏。大点的孩子在扒着车窗喊:“阿拉要回上海……”小一点的孩子只会哭闹。几个保育员忙得焦头烂额……

媛萍渐近的脸,小小的孩子瞪着澄澈单纯的双眼,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只是感到有一点点紧张,因为,自己再也看不到孤儿院的姆妈,再也看不见上海的高楼大厦了,还有孤儿院的绘画。那上面,画了好多好多好看的人啊动物啊……

保育员擦着额上的汗,给孩子们拿来饼干。大点儿的孩子狼吞虎咽。媛萍不敢吃,她看到别的孩子都吃完了,这才藏到茶桌底下吃了起来。

保育员在与车长说话:“两名不足一岁的孩子发烧、腹泻……”“喂吃的了吗?”车长也有点焦虑。“他们不吃。车上没有奶粉,只有少量饼干。拿水泡了给他们也不吃。大孩子们也不吃不喝,就是一个劲儿地想回上海……”保育员紧锁眉头。“给他们打针了没有?”车长又问。“打了……可烧还是不退……”“你头拱地也得给我治好!”车长急躁起来。

车长虎着脸往车厢走来。保育员跟在他后面。突然,保育员感到腹痛难忍,痛得弯下了腰。另一位保育员过来,看看她的状态,突然小声儿问:“你是不是……有喜啦?”保育员不得不点点头。“不能说……要不,我也来不了……”“那……你先歇会儿,我去你的车厢看看……”另一位保育员说。

火车穿行在隧道中,浓烟钻进了车厢。孩子们在咳嗽、哭闹。保育员走进车厢,一个个哄着、招呼着。

媛萍的小儿脸通红,整个人蔫蔫的。保育员摸摸她的额头,急忙让大点儿的孩子照看她,自己去拿药。

听说又有孩子发烧了,先前的保育员不顾腹痛,强忍着来到媛萍身边。“来,好孩子,吃药。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媛萍开始不肯吃药。恍惚之间,她觉得这个保育员就是上海孤儿院的保育员。“姆……妈……”她开口说道,她的嘴唇烧得都干裂了。

“乖。啊,孩子……吃药,啊?”保育员哄着媛萍吃下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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