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莺莺的睡意减了一半。
常年在北疆的生活令她面对危险时有着本能的直觉，宋莺莺低下头，小声说，“其实，我昨晚一直没走。我怕你出事，走到一半又回来了。”
谢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脸色变化得好看极了。
眼前的女子衣衫凌乱，而他身上穿的分明也不是昨晚的衣裳，可他们之间到底做了什么，他却记不清楚。
自从那次在被设计中毒后，每个月圆之夜，他都会失去当晚的记忆，能留在他脑子里的只有难以忍受的痛苦。
宋莺莺本来没多想，但看他神色，忽然意识到他可能是想岔了。
“谢大人，其实——”
话到嘴边，硬生生被宋莺莺咽了下去。
“其实什么？”
宋莺莺顿了顿，说，“其实你不用避开我的。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会说出去的。”
她这一番话说得模糊，完全是和稀泥，想留给谢昀猜想的空间。
宋莺莺心里有点小小的愧疚感，她这一世接近谢昀，完全是在知道他隐藏的权势后才故意接近的。
谢昀对她完全不知，而她却带着前世的记忆，对他了解颇多。
怀着这份愧疚感，宋莺莺暗暗地想以后要对他更好一点。
谢昀的眸中似有万丈深渊，看不懂情绪，他微微动了下唇，“宋娘子。”
“你现在还这般叫我么？”
宋莺莺抬头看着他，眼神中隐有幽怨。
谢昀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宋莺莺也不等他反应，抿着唇，胡乱罩了个遮住脸的兜帽离开了。
木门洞开，雨点顺着寒风刮过来，刺骨的冷。
谢昀看着远处渐渐消失不见的女子身影，揉了揉眉心。
难道他昨夜真的做了些什么？
环顾四周，屋内竟不是以前那样狼藉不堪，昨夜的他居然真的没有失控吗？怎么可能？
“大人。”
有人悄悄地闪到了房间里，是惊雀，“药来了。”
他知道谢昀每逢月圆都会毒发，可谢昀不许任何人来伺候，他也不敢打扰，只能在第二天清晨送上一碗凝聚内力安神定气的药汤。
谢昀看也没看，接过那碗漆黑的苦药一饮而尽。
“去给她送把伞。”
“啊？”惊雀没反应过来。
谢昀瞥他一眼，他立刻回过神来，忙道，“哦，哦！我这就去。”
惊雀的轻功很好，没多久就看到了宋莺莺在雨中的身影，他连忙唤了个自己熟识的婢子，追上去给宋莺莺打伞。
直到看到宋莺莺接过那伞，他才放心折返。
“回大人，伞送到了。”
惊雀再回去时，自己被淋得浑身湿透，冻得打了个喷嚏。
谢昀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惊雀，看得惊雀心里发毛。
“昨夜是你守在外面的？”谢昀问他。
“不是，是十三，属下是今早才来的。”
指挥使每逢毒发武功都会被削弱，他们暗部的守卫们就会轮值在外面守着，以防不测。
这个月轮到小十三当值，惊雀赶了个大早去熬药，一熬好药过来，就看到那位宋娘子从他家指挥使的房中走出来。
那位宋娘子看起来很委屈的样子，俩人像是刚刚吵了架的小夫妻，不欢而散。
惊雀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他打量着自家指挥使的神色，问，“大人，那个，听十三说，她昨夜一直在您房间里？”
“……”
谢昀哪里会知道？他没有那一晚的记忆，他只知道宋莺莺明明已经走了，怎么会中途又折返回来呢？
正沉默着，门又被敲响了。
惊雀赶紧躲到暗处，一看，这不又是那位宋娘子吗？
宋莺莺手里握着那柄刚被送来的油纸伞，袅袅婷婷立在檐下，道，“谢大人，我有件事忘记说了。”
“你说。”
谢昀第一次被一个小娘子搞得手足无措，思绪乱成一团。
“谢大人，您认识妙姬夫人吗？”
“不认识。”
“那，您能帮我寻到一张妙姬夫人的观月宴请柬吗？”
费尽心思照顾了他一夜，宋莺莺总得有点报酬。她知道有些话得趁热说，所以，在那个婢子追上她给她送伞时，她就知道是谢昀心软了。
趁他心软，她得早些要点彩头，免得他什么时候就转变态度了。
伴君如伴虎，宋莺莺对此深有体会。
谢昀果然没有直接拒绝她，只是说，“如果有消息的话，我会告知宋娘子的。”
宋莺莺心里舒了口气，他这么说那就是十拿九稳了。如果真能得到观月宴的请柬，她就可以在宴会上见到阿纨姐姐，到时候再从长计议。
宋莺莺心照不宣地不提昨晚的事情，装作无事发生。
美人笑得眼角弯弯，如同月牙，朝着谢昀福了福身，道，“那我这边就先谢过谢大人了。也谢谢您的伞。”
说罢，她又一阵风似地走了。
“大人？”
惊雀躲在暗处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等宋莺莺走远后，问，“妙姬那边，要不要我去说？”
“不急。”
谢昀淡淡道，“让明月跟着她，不要让人发现了。”
惊雀接了命令，又道，“小十三跟我说，昨夜宋娘子来见您时不小心露了行踪，被几个粗使的老婆子看到了。不过现在他已经处理好了，她们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回去给十三赏副护腕吧。”
“是！”
惊雀离开了。
房间里依旧整整齐齐，只有那几床厚被褥和落在地上的浅荷色衣料彰显着昨夜有人过来的痕迹。
昨夜他的记忆仅仅停留在宋莺莺送他香囊、又被他用内力拒之门外的时候，而那香囊，则是被他直接丢到了不要的杂物里。
鬼使神差地，谢昀把那已经被丢了的香囊又找了出来。
“把这个香囊压在枕下，能睡得好一些。”宋莺莺的话在耳畔回响。
谢昀攥着香囊的手，手背青筋迸起。
若不是宋莺莺时常露出点笨拙的马脚，谢昀真怀疑她这一切都是故意的，故意拿捏好他们交谈的尺度，甚至连距离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对方好像是对他了解颇深，对他能接受的范围都了若指掌。
谢昀不喜欢这样被人窥探和掌握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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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连绵下了几日，终于放晴。
桐枝一大早抱了几床被褥去院子里晒，看到几个年纪轻的小婢女在不远处闲聊，忍不住怒骂道，“你们都干什么吃的？前几日夫人换下来的衣裳都没洗好，还有闲工夫在这里说家常？”
小婢女们三三两两围成一团，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绿意哼了一声，倒是动了，却不情愿，“也不知道桐枝姐姐您一大早生什么气，前几日夫人换下来的衣裳我们早就洗了的，只是那衣裳太破，补不好了。”
“是呢，也不知道夫人上哪儿去了，怎么能破了那么一大块。”
“有你们说话的份吗？”
桐枝柳眉一竖，“夫人不小心摔着，被荆棘丛划破了衣裳，这些活计都得是我们担着的，这是分内的事！若是实在无法缝补，就去按份例再报一件衣裳上去。”
“桐枝姐姐，哪有你说的那么轻巧？”
绿意不以为然，道，“您不知道内务府那群人都是看人下菜碟，咱们去了能讨到什么好？”
“我看你分明就是懒，不想去！”
桐枝气得面皮涨红，正要继续说道说道，听到里屋里传来一阵咳声。
宋莺莺声音低哑，“桐枝，进来。”
“……”
桐枝没法子，只能掀开帘子进了里屋。
屋内一阵药气，宋莺莺半靠在榻上，脸色不太好。
“夫人，您这风寒怎么那么突然？”桐枝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忧心忡忡道，“这下子可好了，太子爷昨日就回了。听管家说，他还问起您呢，可是您这又病了，不知道病什么时候能好呢。”
这太子府就是看谁恩宠浓谁就风光的地方，宋莺莺的观雾轩也就前些日子热闹了些，知道她被‘完璧归赵’后，就冷清了下来。
也许是她痨病鬼的名声传得太广，连赵月娘这种闲得无事的娘娘们都不来找她的事儿了。
宋莺莺又咳了一声。
“没事，我再喝些药就好了。”
宋莺莺忘记了现在的她不再是习惯了北疆苦寒的那个她了，只不过冒了点风雨，回来就着了风寒，难受了几天。
“夫人，您这不会真的是她们传的那种病吧？”桐枝眼角微红，道，“那劳什子太医院也太会打发人了，我去请了几次，他们都没人过来，就打发似地给了我们几副汤药。”
痨病可拖不了太久，若是她们家夫人一直得不到医治，恐怕……
宋莺莺伸手覆在她手背，道，“没事儿的。”
她现在不好跟桐枝坦白自己是装的，看着她焦急也只能安慰。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嚷声。
“桐枝，去看看是谁？”
桐枝应声出门，没多久，一脸喜色地回来了。
她手中是一枚用岫玉雕刻成月牙形状的玉佩，一进门就朝宋莺莺扬了扬，激动道，“夫人，是半个月后的观月宴！妙姬夫人居然也给咱们观雾轩递了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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