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了宋莺莺身上。
平邑公主刚将一块藕粉桂花糕塞进口中，口齿不清地问道，“什么？江南的曲儿是怎么唱的？我还没听过。”
赵归珏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家皇妹，眼神示意，让旁边婢女为她递了杯清茶压一压。
他视线又落在宋莺莺身上。
就像是看待养的猫儿狗儿一般，赵归珏语气平常，道，“既然妙姬说了，你就唱几曲吧，随便选些你拿手的罢。”
宋莺莺低眉敛眸，轻声称喏。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太子是不会站在她这边的，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他都对她毫无情义。
宋莺莺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时兴起纳回来的妾室，能让他记住个名字已然是费心了。
好在，她也从未喜欢过他，不至于寒心。
众目睽睽下，宋莺莺一点也不羞怯，朝着太子和公主行了礼后便站在正中央的莲花圆台上。
乐师问她要不要吹箫相和，宋莺莺摇了摇头。
月光倾泻在她浓密的发丝上，如水银般，给她身上蒙上了一层柔和光辉。
女子清亮柔和的声音在这静夜中悄然响起，一瞬间便恍了人的心神。
“秋夜长，殊未央，月明白露澄清光……”
宋莺莺唱的是前朝的词，这首曲子曲调哀婉，闻之如诉，可她唱起来却不仅仅是忧伤，更多了一种洒脱不羁的雅致？
宴席上的达官贵人们本来还在饮酒作乐，可听着听着都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认真倾听她的歌声。
宛城第一名伶的名声不是空穴来风，宋莺莺有一把绝美的嗓子，甚至比她的相貌都要更出众些。
她只是这样低低哼唱着，声音不需要多大，就足以唱到人的心底。
一曲唱罢，没有喧闹的乐声，也没有撩人的舞姿，却让宴席上的众人都震了一震。
“宋娘子这嗓子，真是绝妙啊！”
最会附庸风雅的礼部侍郎先回过神来，忍不住赞叹道，“自从先帝爷身边的乐伶秀娘病逝后，我就再也没听过如此美妙的声音了。”
秀娘是永安年间最负盛名的乐伶，有大雍绝代之称，礼部侍郎能这么说，这赞誉不可谓不高。
宋莺莺福了福身，谦逊道，“妾身不敢与前辈相比。”
“哎，宋娘子你这哪里话，你这嗓子比之秀娘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讲起来，眼睛都放了光，恨不得让宋莺莺再多唱个几首。
宋莺莺面对这样的反应早就风平浪静，前世那些胡人们听不懂她唱的意思，却也会在她一首唱罢后默默落泪。
也许，在绝对动听的歌声面前，是不存在所谓的偏见和隔阂的。
赵归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从未见过她一般。他怔了怔，若有所思道，“莺莺，你还真是让本宫惊喜呢。”
妙姬嘴角微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也道，“是呢，妹妹这曲子唱得真是绝妙。不若就再唱几曲吧？”
妙姬这是存心要拿她取乐了。
任是再好的脾气，一直被人得寸进尺也会觉得不悦。
宋莺莺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攥起，可什么都没办法说。
她要忍，如今的她寄人篱下，为了活下去还有什么不能做呢？
正此时，平邑公主忽然开口——
“等等，我刚刚听到妙姬姐姐说你有咳疾，是生病了吗？那还能再唱吗？”
宋莺莺愕然抬头，对上平邑公主天真无邪的眸子。
妙姬拧紧了帕子，面色不虞，她刚刚和殿下提宋莺莺是个痨病鬼的事儿，谁知道就被这小公主听去了？
妙姬皮笑肉不笑，道，“她不刚刚已经唱了一曲了嘛，这不没事儿吗？”
没事儿？
宋莺莺适时地咳嗽了起来，她弯着腰，脸颊涨红，像是要把肺都咳了出来。
“莺莺，你这病还没好吗？”
赵归珏少见地有些关心她了。
宋莺莺咳得太入戏，都没法回答太子的问题，只能断断续续地回，“回、回殿下，妾…咳咳…妾身还好。”
她这模样，哪里是还好。
离她稍近一些的人都掩住口鼻，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桐枝连忙跑上台扶起宋莺莺，她一直在台下候着，心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早就为自家夫人委屈得不得了。
看到她撑着病体，桐枝鼻头一酸，眼角湿润了。
桐枝向赵归珏重重叩了头，求道，“回太子殿下，我家夫人身子一直都弱，这几日才能下床走动，实在是没法再唱了。求您开恩。”
“……”
赵归珏看她这样子，心底也不是滋味，竟对这被自己冷落许久的妾室产生了些许愧疚的心思。
他挥挥袖子，道，“罢了罢了，那就不必再唱了，快下去歇着吧。”
说着，赵归珏想到什么似的，又吩咐身旁侍从道，“宋娘子今日劳累，你一会儿送些人参和燕窝去观雾轩，再选几匹上好的云锦缎过去。”
宋莺莺咳了又咳，艰难道，“咳……咳，谢殿下。”
她被桐枝扶着换了衣裳，又回到那薄纱掩映的角落里。
众人探究的目光都被帘幕挡住，不禁惋惜这唱出如此动人歌声的美人儿，竟是个命不久矣的痨病鬼。
可奇怪的是，一回到她自己的位置，宋莺莺就不咳了。
“夫人，要不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桐枝担忧道。
宋莺莺说，“不用。”
她还要等柳姐姐一起呢。
目光落到席间正笑嘻嘻地吃糖的平邑公主身上，宋莺莺心底生起了些感激。
听说这位公主生性柔顺，心思体贴，从不打骂宫人，看来果真如此。
但她想起了平邑公主日后的命运，心底不免蒙上了淡淡的阴翳。
出了宋莺莺这档子事儿，宴席的气氛一下子掉到了谷底。
妙姬脸色不好，没看多长时间的歌舞就说身子乏了要回去。
赵归珏自然是要陪她回去的，俩人连带着侍从婢女们浩浩荡荡都离开了，宴会没了主人，顿时更冷清了。
来赴宴的人们简单寒暄了一会儿，便都要各自回去。
宋莺莺悄悄撩开纱帘，望到远处的谢昀。
谢昀和狄策正坐在一处，两人不知说些什么，只见狄策神情严肃，站起身，朝着落霞湖的方向去了。
宋莺莺连忙喊住桐枝，“快，去告诉阿纨姐姐，让她在落霞湖的桥头等我！”
桐枝应声去了。
顺着桐枝去的方向，宋莺莺看到柳纨素虽不明所以，却也朝着落霞湖的方向走去，心下舒了口气。
她可终于是把这对儿苦命鸳鸯凑在一起了。
宋莺莺舒了口气，在心里想着他们什么时候能说完话，到时候自己再过去。
她蓦然对上了一双漆黑澄澈的眸子。
是平邑公主！
“公主，您怎么在这儿？”
宋莺莺一愣，忙向她行礼。
平邑公主身边的女官皱着眉看她，“你在想什么呢？公主问你话，你都没听到吗？”
“没事没事，你别吓到她了。”
平邑公主侧了侧头，脸上带着孩童独有的纯真烂漫，笑着问她，“你的咳疾好点了吗？刚刚看你咳得那样厉害，都吓到我了。”
“……实在对不住。”
宋莺莺想，她刚刚好像确实夸张了点，她诚恳道，“我已然好多了，多谢公主关心。公主您还是离我远些吧，我怕传上了您。”
“无碍，我以前也总咳呢。”
平邑毫不在意，她脸上是不掩饰的关心，道，“我那里有上好的秋梨膏，止咳的，明日就让人给你送来。现在太晚了，宫门都要落锁了，就没法拿给你了。”
宋莺莺一怔。
心底流淌着浅浅的暖意，她有些动容，“有劳公主牵挂，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谢您好了。”
她与这位小公主素无相识，怎么公主会出手帮她呢？
看到她脸上的疑惑，平邑公主笑了笑。
她说，“不用谢了，你唱得这样好听，我听着就很欢喜。”
“多谢公主。”
平邑公主笑得甜甜。
她蓦然踮起脚尖，覆在宋莺莺耳边说，“别在意，我母妃也曾是渔女出身，这又算的了什么呢？”
“公主……”
“好了，不必说了。”平邑恢复了往日温然舒雅的神情，正色道，“宋娘子留步吧，我要回宫了。”
“是。”
宋莺莺目送她带着女官离开，眼神如月光般柔和。
“公主真是好心肠。”
谢昀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背后传来，不紧不慢，“她为你解了围，也不需你有什么回报。”
宋莺莺转过身，看到月色下他丰神俊朗的面容，一时间怔了一怔。
她道，“大人您又何尝不是好心肠？我还要谢谢您答允了我的要求，让我终于能得偿夙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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